方苞的“底牌”
王開林
清朝康熙、雍正時期, 方苞以復興古文為己任, 是桐城派中扛大旗、擂大鼓的人物。 在戴名世的《南山集》髮露而成慘案之前, 方苞一直笑傲文壇, 顧盼自雄, 頗有不可一世之概。 文字獄猶如疾雷破山, 駭人聽聞, 褫人魂魄, 一年多的苦囚生涯就挫掉了他的大半銳氣。 那時, 他還不到五十歲。
桐城派在康乾文壇異軍突起, 叫好者與質疑者幾乎勢均力敵。 方苞的古文, 褒之者不吝溢美之詞, 大學士李光地稱為“韓歐複出”, 狀元出身的禮部尚書韓菼最誇張, 極贊方苞為“昌黎後第一人”, 也就是說,
與方苞同時代的名家,
咸豐十一年(1861)九月二十二日, 趙烈文在《能靜居日記》中揭看了方苞的另一張底牌:“望老為人作墓碑, 常恐死者家之言不足信, 篇中俱為疑惑不定之辭。 夫人之願有先生之文, 以其人之言足重也, 為之文而複不信之, 斯言複何貴乎?諛墓虛文固足恥, 必如州縣取甘結, 亦可笑矣。 ”方苞為逝者撰寫墓誌銘, 總是對其親屬提供的吹捧材料持不信任態度, 歌功頌德時常不免犯嘀咕、打折扣。 趙烈文調侃方苞撰虛文而求實證, “必如州縣取甘結”,
錢塘高士龔鑒為官清正, 做過一任江蘇甘泉令, 惠民造福, 美譽上達天聽。 龔鑒生性狷介, 與人交集, 諂言諛詞難出其口。 有一回, 他耐著性子聽完方苞的高談闊論, 居然起身誇讚道:“先生不愧為本朝第三人矣。 ”方苞聞言一怔, 摸頭不著腦, 好生奇怪, 就微笑著詢問第一、第二是何方高明。 龔鑒徐徐作答:“貴老師安溪先生, 令兄百川先生。 ”安溪先生是當朝大學士李光地, 方苞尊之為恩重如山的嚴師。 百川先生是方苞的兄長、桐城派作家方舟, 他“深思自得, 無所依傍, 自成一家之言”, 可惜英年早逝。 戴名世在《方舟傳》中誇讚方舟、方苞兄弟“意度波瀾各有其造極,
據《方舟傳》所記, 方舟、方苞兄弟以先意承志的孝行著稱, 其父逸巢先生誇讚道:“吾體未痛, 二子已覺之。 吾心未動, 二子已知之。 ”自古迄今, 父親誇讚兒子孝順, 就數逸巢先生這十八個字妙至毫顛, 要超越它, 難度極高。
方苞因為給《南山集》作序而被捎入戴名世案, 好不容易從文字獄的天羅地網中撈回性命, 驚嚇之後, 慶倖之餘, 各種打臉也就不復生痛了, 各類吃癟也都能囫圇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