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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達人:我與和馬一浮的交往

長我51歲的馬一浮先生自幼飽讀經書, 學識博大精深, 上世紀初就是著名的書法家、佛學家和理學大師。 而我, 從小流浪, 年少參軍, 一直是個普通教師。 所以, 我和他這差之千里的兩代知識份子能零距離交往, 實屬偶然。

45年前, 花港招待所改建。 當時我的妻子, 部隊轉業在浙江建築公司做醫生的李劍鳴隨工地從杭鋼遷到花港。 馬一浮先生年屆耄耋又患白內障, 需要注射些治病的藥劑和強身抗衰老的針劑。 他住的蔣莊離市區較遠。 那時沒有計程車, 公車很少, 每次注射請省交際處派車不方便。 於是陪侍姑父多年的湯俶方找到了浙建花港工地醫務室, 請李劍鳴給馬先生打針。 花港工地就在蔣莊所在花港公園後門西邊的山丘上, 吃住在工地的李劍鳴欣然答應了。

那時不像今天市場經濟這樣, 注射、出診要收費用, 完全是盡義務, 而為馬一浮這樣的長者打針,

李劍鳴更是消毒嚴密, 細心周到。 湯俶方是馬一浮岳父湯壽潛的長孫女, 人稱大小姐。 這時也已年過五十。 她和姑父住在西樓樓上, 請了位附近農村的大媽照料生活。 偌大蔣莊, 平日就兩位老人, 非常安靜清寂。

馬先生和湯小姐都很客氣, 三番五次邀請李劍鳴帶我和孩子去蔣莊做客。 其時, 我剛從浙江文教學院教研部調寧波師範學院為二年級本科生講先秦文學, 只得在寒假回杭時攜小女白樺、白楊隨妻子同往拜訪。

上了西樓, 經過廚房間和湯俶方臥室, 在起居間寒喧以後, 湯俶方便陪我們到南邊與臥室相連的書房見馬先生。 這是間三開間的書房。 南邊近臨小南湖, 水光瀲灩, 寬闊明亮, 遠接荔枝峰, 嫵媚蒼翠,

秀色可餐。 東西兩頭則全是書架書櫃書籍。 馬先生坐在東邊一張大桌子邊上。 因為除了幾位資深教授偶來請益論學, 此地很少打擾, 所以聽到陌生人言語, 見我們進屋, 他便微笑著起來迎客。 我連忙上去請他坐下。 “噢, 是樓先生!請坐, 請坐!”“請不要客氣。 我是晚輩。 叫老爺爺!”我不知該怎麼稱呼, 見他滿頭白髮, 長髯垂胸, 便脫口而出, 催女兒叫老爺爺。 “不能這樣, 不能這樣。 你也是老師嘛!”他樂呵呵的。

這天, 馬先生穿著長袍、布鞋, 室內生著炭盆。 他人很矮, 坐在周圍隨手可取琳琅滿目的文物圖軸間, 要不是那碩大充滿智慧的頭顱和潔白的垂胸長髯, 真難發現他的存在。 馬先生很關心我的工作, 說他有幾位朋友也在杭州大學教先秦文學,

“教先秦諸子不容易。 教好諸子, 可以引發學生對國學的興趣。 但真正懂得諸子, 還要靠他們對諸子原著的鑽研、體味和力行。 ”我非常同意馬先生的指導, 只是說由於我部隊復員考上大學時恰逢肅反、反右, 還要到十三陵水庫、人民公社勞動, 沒有好好讀書, 基礎不實, 怕教不好。 他就鼓勵我, 說事情總有個開端, 能知不足而後學, 也是好的起點。 初次見面不宜多談。 告辭時, 我和李劍鳴都再三請他不要起身相送。

馬一浮先生身體稍胖, 怕熱。 在陳毅等領導關照下, 夏天多往外地避暑。 第二次拜訪馬先生, 仍在寒假。 這次正逢他作書間歇。 一回生二回熟, 大家都不拘謹。 “老爺爺, 這麼長的紙怎麼寫呀?”剛上小學的長女白樺見到平鋪在桌上的長聯,

禁不住好奇。 “那, 就由我在這頭用雙手拉。 老爺爺寫一個我輕輕拉一下, 直到寫好止。 ”湯俶方站在大書桌西邊作拉紙狀。 馬先生笑得很開心, 點燃了一支煙。 他和湯俶方吸的是大前門。 那時還沒有過濾嘴香煙, 所以吸過一半, 為了防止尼古丁, 就掐滅了。

女兒們繞膝數著老爺爺的書櫥, 忽然看到了一張古箏。 “咦, 老爺爺, 這是什麼呀?”“箏。 ”

馬先生答。 “就是古琴, 好彈的琴!”湯小姐解說。 “老爺爺會彈嗎?”“會彈!”湯小姐答, “不過他很少彈。 你們還小, 等長大了, 你們爸爸就會給你們講伯牙的故事。 琴是不好亂彈的。 ”因為我已調到寧波機關幹部學校教寫作指導, 這次便不談先秦諸子, 只從箏談到了徐映璞先生等名家(徐映璞的千金已是今天杭州著名的古箏專家)。 “箏如故人!”馬先生不勝感慨。(後來聽湯俶方講,這是張唐代的箏,本來要送我作紀念,可在文革中不知了去向)

第三次拜訪馬先生還是寒假裡。這年我又調到寧波教師進修學院為沒有大專學歷的中學 教師脫產班教中國古代文學了。於是話題又轉到國學。這時馬先生已因白內障瞑目。他告訴我,已整理好自己的著述,並將把珍藏的古籍捐獻給供職的浙江文史館。我翻開他親手寫在線裝本上的書目和簽字,好像讀預立的遺囑,很傷心,想用笑語來打岔。便說:“我出生晚,生在一個不是讀書的時代,加上自己不努力,所以別講這些古書沒讀過,就是您的大作我也沒見過。聽說李叔同先生是受您薰陶出家的。您早年為了普渡眾生而熱衷佛學,也不乏方外知己。可您自己卻仍處居士之林而不披剃,不知這是什麼原因?”他聽後只是平靜地說:“出家要六根清靜。 我還心在六藝,那怎麼能沾佛的光暈!”確實,放棄西學、回歸傳統以後,馬一浮先生一直都在為恢復心性之大明而努力,是豐子愷等尊為現代孔夫子的愛國學人。以他的淡於名利、不求聞達、潛心學術,跟今天一出了名據報載就每年要在全國各地作幾十甚至上百場報告,在鄭州作報告時居然人住600舊美元一天的總統套房,被譽為“穿西裝的孔夫子”,已成了市教委主任的某教育家來說,真不可同日而語。

1965年寒假,馬先生受照顧住進了有暖氣的大華飯店。我接到通知去拜訪。他知道我調回杭州很高興。此後,文化大革命開始。或許是一些人出於對蔣莊這麼大個名園只住著馬一浮的嫉妒,出於對馬先生和他弟子蔣莊主人蔣國榜所藏文物與財產的覬覦,總之在他們的挑動下,七中的紅衛兵向馬一浮發起猛烈衝擊,一方面,兩家財物被一次次掃舊掃走,藏書和手稿被一批批焚毀或當廢紙賣掉買包子充饑;另一方面馬一浮先生被安排到安吉路隱蔽,從此再沒回到蔣莊。我是在蔣莊最後見過蔣國榜先生夫婦和馬先生面的人中的一個。馬先生西樓的住處封條貼了又撕撕了又貼。後來省市革委會成立文革中被查抄物資清理委員會,我受託寫信給省革委會主任周建人,即使我們知道有些財物在某位造反出身的書記家中,他們也省推市、市推省不了了之。說實話,當時浩劫末止,一些關心馬先生的領導愛莫能助,一些馬先生的親友自身難保。所以為湯俶方保管點文物,去安吉路看望蟄居中的馬先生,義不容辭地輪到了我。儘管在學校裡我也因馬先生受到了從廁所貼到大禮堂的大字報的圍攻。

那時馬先生住在一間樓下的房間裡,一桌一椅一床兩張單人沙發,陪侍的湯俶方住房後樓梯下的小間。鄰居是位軍轉幹部,他妻子姓郭,是我部隊戰友,在浙江大學教公共俄語。馬先生的房間看來是他們奉命讓出來的。

開頭兩次,李劍鳴在小間幫湯俶方做點雜事,我在房中陪馬先生靜坐。女兒們感到乏味,只好院中轉悠。後來,大概4月底吧,停課鬧革命無所事事的我在孤山後面釣了斤把蝦。晚上就拎著蝦籠去拜訪馬先生想讓他嘗嘗鮮。因為他平常吃的多是薑末炒豆腐之類的素食。馬先生從桌後迎出來,要我坐在沙發上。見他難得高興,落座後我便從在寧波三中時聽說他要到天童、阿育王寺走走後來沒有成行談起,問到為什麼天童寺神龕中佛像特別小、背景中畫的圖騰又為何跟一般的不同。馬先生自號蠲戲老人,平時不苟言笑,但蟄居斗室心情沉重的他聽到我這些問題,禁不住又綻開了對年輕人慈祥和藹的一貫臉容,發出了不泯童心的歡笑。我正慶倖自己的得計,誰知還沒聽懂他的回答,他卻洞察般的話鋒一轉問起我外面的事來。我猝不及防,便如實談了些在浙江美術學院(今中國美術學院)禮堂看到潘天壽先生等被掛牌批鬥的情形。他聽後一臉嚴肅,接連歎了兩句“斯文掃地”便啞口無言陷入沉思。我心裡很有點後悔:馬先生85歲了,我為什麼還要添他不快,不能說點別的麼?但那時知識份子被掛牌批鬥是尋常事。馬先生坐在書齋裡沒聽過見過的像顧聖嬰被逼得和母親弟弟一起開煤氣自殺等等比批鬥還殘酷的事多著呢!

不久,馬一浮先生便長期抑鬱引發胃出血入住浙江醫院。接到湯俶方通知,我只好請李劍鳴和她妹妹李靜芳去日夜輪流護理。因為那時像馬先生這樣戴著反動學術權威、封建餘孽帽子的人誰也不願沾邊。而我則做義務外勤,例如馬先生彌留之際,我蹬著自行車從南到北、從新貢橋到道古橋,迅速把鄭曉滄、王駕吾、龔慈受等馬先生的好友、弟子請來為他送行。

馬先生自知歸期已到,除離別安吉路時乘無人之機寫絕筆詩一首藏於抽屜外,進院後便一言不發,也不呻吟。我們問他要不要把情況告知周恩來,他只是搖搖頭。他走後,我參加了遺體告別會,幫著處理了一些後事。

文革後期和撥亂反正頭6年,由於國家給馬一浮捐獻文物、藏書的獎金被凍結,因陪侍姑父沒有參加工作失去生活來源的湯俶方幾次回杭長住我家時,我幫助她處理了發還的馬一浮劫後餘物,將張大千和黃賓虹的畫還給了蔣國榜家屬,將包括馬一浮刻的幾十斤印章在內的遺物叫小女白楊蹬著三輪車送交馬先生的侄子。我們儘管只50多元工資一月,上有老下有小生活艱苦,但我們從不收湯俶方生活費。因此她幾次要把張大千和黃賓虹贈畫與她珍藏的一方背面刻有乾隆御覽之寶的包銅的唐代端硯送我紀念。我婉謝後見畫軸後有送蔣國榜過生日的小字便建議按馬先生遺願物歸原主。但當時聞風來我家掏寶的湯俶方的新朋故交也不乏其人。別人送馬先生的袖珍長江萬里圖和湯俶方的這方端硯等等後來都被噱走。例如當時有位民進的姜卿雲先生,他早年去德國攻讀化工,獲學位後又進了黃埔。黃紹竤主浙,他是省政府委員和軍統浙江的負責人。杭州淪陷前,馬一浮在他請纓下得到幾艘船隻將藏書插上桐廬縣政府旗幟運抵鄉下,逃避了兵燹。他幾次想做馬一浮弟子未果。這時從北京來杭,常到我家檢閱,將不少馬先生的墨寶搬去他的“雲起樓”書齋。我受湯傲方委託將馬一浮一萬一千多卷古籍和八大箱文物捐獻給了浙江圖書館(這些書和文物是紅衛兵衝擊時浙江圖書館派人搶救去的,所以沒能如馬一浮生前願望捐給文史館)。1983年,我又致書胡喬木要求出版馬一浮著述,以免他的學術成就湮沒。這或許有點不合馬先生不求聞達的初衷。但當我這個過去從沒讀過馬一浮著述對他的學問道德不甚了了的人,在參與整理過程中讀了他的著述後,這才真正從情感上的尊敬上升到了心靈上的敬仰。我找到了為什麼陳獨秀、蘇曼殊、謝無量、周樹人、熊十力、馬敘倫等文教界前輩都與他為友,蔣介石、陳立夫、程潛、陳毅、周恩來、毛澤東等軍政界要人都尊敬他的原因。那就是梁漱溟唁電中說的“千年國粹,一代儒宗”,馬一浮為弘揚傳統文化使我們民族立于世界之林的不折不撓的獻身精神和“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剛正不阿的古道熱心。

已矣哉,光陰荏苒,一轉眼,馬一浮先生逝世已三十八載,自己也進了古稀之年。

“箏如故人!”馬先生不勝感慨。(後來聽湯俶方講,這是張唐代的箏,本來要送我作紀念,可在文革中不知了去向)

第三次拜訪馬先生還是寒假裡。這年我又調到寧波教師進修學院為沒有大專學歷的中學 教師脫產班教中國古代文學了。於是話題又轉到國學。這時馬先生已因白內障瞑目。他告訴我,已整理好自己的著述,並將把珍藏的古籍捐獻給供職的浙江文史館。我翻開他親手寫在線裝本上的書目和簽字,好像讀預立的遺囑,很傷心,想用笑語來打岔。便說:“我出生晚,生在一個不是讀書的時代,加上自己不努力,所以別講這些古書沒讀過,就是您的大作我也沒見過。聽說李叔同先生是受您薰陶出家的。您早年為了普渡眾生而熱衷佛學,也不乏方外知己。可您自己卻仍處居士之林而不披剃,不知這是什麼原因?”他聽後只是平靜地說:“出家要六根清靜。 我還心在六藝,那怎麼能沾佛的光暈!”確實,放棄西學、回歸傳統以後,馬一浮先生一直都在為恢復心性之大明而努力,是豐子愷等尊為現代孔夫子的愛國學人。以他的淡於名利、不求聞達、潛心學術,跟今天一出了名據報載就每年要在全國各地作幾十甚至上百場報告,在鄭州作報告時居然人住600舊美元一天的總統套房,被譽為“穿西裝的孔夫子”,已成了市教委主任的某教育家來說,真不可同日而語。

1965年寒假,馬先生受照顧住進了有暖氣的大華飯店。我接到通知去拜訪。他知道我調回杭州很高興。此後,文化大革命開始。或許是一些人出於對蔣莊這麼大個名園只住著馬一浮的嫉妒,出於對馬先生和他弟子蔣莊主人蔣國榜所藏文物與財產的覬覦,總之在他們的挑動下,七中的紅衛兵向馬一浮發起猛烈衝擊,一方面,兩家財物被一次次掃舊掃走,藏書和手稿被一批批焚毀或當廢紙賣掉買包子充饑;另一方面馬一浮先生被安排到安吉路隱蔽,從此再沒回到蔣莊。我是在蔣莊最後見過蔣國榜先生夫婦和馬先生面的人中的一個。馬先生西樓的住處封條貼了又撕撕了又貼。後來省市革委會成立文革中被查抄物資清理委員會,我受託寫信給省革委會主任周建人,即使我們知道有些財物在某位造反出身的書記家中,他們也省推市、市推省不了了之。說實話,當時浩劫末止,一些關心馬先生的領導愛莫能助,一些馬先生的親友自身難保。所以為湯俶方保管點文物,去安吉路看望蟄居中的馬先生,義不容辭地輪到了我。儘管在學校裡我也因馬先生受到了從廁所貼到大禮堂的大字報的圍攻。

那時馬先生住在一間樓下的房間裡,一桌一椅一床兩張單人沙發,陪侍的湯俶方住房後樓梯下的小間。鄰居是位軍轉幹部,他妻子姓郭,是我部隊戰友,在浙江大學教公共俄語。馬先生的房間看來是他們奉命讓出來的。

開頭兩次,李劍鳴在小間幫湯俶方做點雜事,我在房中陪馬先生靜坐。女兒們感到乏味,只好院中轉悠。後來,大概4月底吧,停課鬧革命無所事事的我在孤山後面釣了斤把蝦。晚上就拎著蝦籠去拜訪馬先生想讓他嘗嘗鮮。因為他平常吃的多是薑末炒豆腐之類的素食。馬先生從桌後迎出來,要我坐在沙發上。見他難得高興,落座後我便從在寧波三中時聽說他要到天童、阿育王寺走走後來沒有成行談起,問到為什麼天童寺神龕中佛像特別小、背景中畫的圖騰又為何跟一般的不同。馬先生自號蠲戲老人,平時不苟言笑,但蟄居斗室心情沉重的他聽到我這些問題,禁不住又綻開了對年輕人慈祥和藹的一貫臉容,發出了不泯童心的歡笑。我正慶倖自己的得計,誰知還沒聽懂他的回答,他卻洞察般的話鋒一轉問起我外面的事來。我猝不及防,便如實談了些在浙江美術學院(今中國美術學院)禮堂看到潘天壽先生等被掛牌批鬥的情形。他聽後一臉嚴肅,接連歎了兩句“斯文掃地”便啞口無言陷入沉思。我心裡很有點後悔:馬先生85歲了,我為什麼還要添他不快,不能說點別的麼?但那時知識份子被掛牌批鬥是尋常事。馬先生坐在書齋裡沒聽過見過的像顧聖嬰被逼得和母親弟弟一起開煤氣自殺等等比批鬥還殘酷的事多著呢!

不久,馬一浮先生便長期抑鬱引發胃出血入住浙江醫院。接到湯俶方通知,我只好請李劍鳴和她妹妹李靜芳去日夜輪流護理。因為那時像馬先生這樣戴著反動學術權威、封建餘孽帽子的人誰也不願沾邊。而我則做義務外勤,例如馬先生彌留之際,我蹬著自行車從南到北、從新貢橋到道古橋,迅速把鄭曉滄、王駕吾、龔慈受等馬先生的好友、弟子請來為他送行。

馬先生自知歸期已到,除離別安吉路時乘無人之機寫絕筆詩一首藏於抽屜外,進院後便一言不發,也不呻吟。我們問他要不要把情況告知周恩來,他只是搖搖頭。他走後,我參加了遺體告別會,幫著處理了一些後事。

文革後期和撥亂反正頭6年,由於國家給馬一浮捐獻文物、藏書的獎金被凍結,因陪侍姑父沒有參加工作失去生活來源的湯俶方幾次回杭長住我家時,我幫助她處理了發還的馬一浮劫後餘物,將張大千和黃賓虹的畫還給了蔣國榜家屬,將包括馬一浮刻的幾十斤印章在內的遺物叫小女白楊蹬著三輪車送交馬先生的侄子。我們儘管只50多元工資一月,上有老下有小生活艱苦,但我們從不收湯俶方生活費。因此她幾次要把張大千和黃賓虹贈畫與她珍藏的一方背面刻有乾隆御覽之寶的包銅的唐代端硯送我紀念。我婉謝後見畫軸後有送蔣國榜過生日的小字便建議按馬先生遺願物歸原主。但當時聞風來我家掏寶的湯俶方的新朋故交也不乏其人。別人送馬先生的袖珍長江萬里圖和湯俶方的這方端硯等等後來都被噱走。例如當時有位民進的姜卿雲先生,他早年去德國攻讀化工,獲學位後又進了黃埔。黃紹竤主浙,他是省政府委員和軍統浙江的負責人。杭州淪陷前,馬一浮在他請纓下得到幾艘船隻將藏書插上桐廬縣政府旗幟運抵鄉下,逃避了兵燹。他幾次想做馬一浮弟子未果。這時從北京來杭,常到我家檢閱,將不少馬先生的墨寶搬去他的“雲起樓”書齋。我受湯傲方委託將馬一浮一萬一千多卷古籍和八大箱文物捐獻給了浙江圖書館(這些書和文物是紅衛兵衝擊時浙江圖書館派人搶救去的,所以沒能如馬一浮生前願望捐給文史館)。1983年,我又致書胡喬木要求出版馬一浮著述,以免他的學術成就湮沒。這或許有點不合馬先生不求聞達的初衷。但當我這個過去從沒讀過馬一浮著述對他的學問道德不甚了了的人,在參與整理過程中讀了他的著述後,這才真正從情感上的尊敬上升到了心靈上的敬仰。我找到了為什麼陳獨秀、蘇曼殊、謝無量、周樹人、熊十力、馬敘倫等文教界前輩都與他為友,蔣介石、陳立夫、程潛、陳毅、周恩來、毛澤東等軍政界要人都尊敬他的原因。那就是梁漱溟唁電中說的“千年國粹,一代儒宗”,馬一浮為弘揚傳統文化使我們民族立于世界之林的不折不撓的獻身精神和“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剛正不阿的古道熱心。

已矣哉,光陰荏苒,一轉眼,馬一浮先生逝世已三十八載,自己也進了古稀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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