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 南安學區舉辦了教壇新秀評選活動。 當時參加的老師很多, 我也參加了, 還得了第一。 雖然劉站長對我印象不好, 但大家還是選了我。 按他們的說法, 我跟第二名相比, 水準高出太多了, 不評我第一, 良心上過不去。 然後, 學區就把我調到了中學。 但對於我來說, 每次調動, 都像是一番折騰。 某次, 我還嚇唬一個常刁難我的領導, 說你要是再折騰我, 我就打你。 那領導知道我武功很好, 嚇壞了, 從此再也不敢刁難我, 我終於安定了幾年。
我的人生, 充滿了類似的反抗, 這是我的個性使然。 我總是不願讓別人干涉我、侵略我、控制我,
我覺得, 人活在世界上, 必須有自己的個性, 有自己的追求。 要是為了不得罪人, 連真話都不敢說, 唯唯諾諾地過一輩子, 他就不可能活好, 不可能得到自由, 不可能實現自己的價值。 可是, 當代教育制度始終在閹割人性中最鮮活、最本真的東西, 把許多未來的大師, 都變成了奴才。
首先, 幼稚園會教育出一批又一批好孩子, 讓純真爛漫的孩子, 費盡心思地討大人喜歡;中學會制定一系列的標準答案, 不按規定的方向思考, 考試就不能過關;大學似乎允許你思考了, 可那刻板的訓練已成了固定模式, 各種標準依然會限制思想的自由。 十幾年後, 大部分有著無窮創造力、想像力的孩子,
所以, 只要你開始叩問永恆, 就要反思自己, 反思環境, 要在理性判斷的基礎上, 有一種反叛的精神。
我一直是個反叛的人——當然主要是反叛自己的成見、執著和惰性——但我並不盲目。
基督教也是這樣。 耶穌是猶太人, 他出生在一個信仰猶太教的世界。 他創建基督教, 傳播博愛的真理, 也是一種對猶太教的反叛。 所以, 基督教在最初的幾百年間, 一直被當成邪教, 受到猶太教的追殺和迫害。 後來, 它的不屈不撓才感動了歐洲人, 得到歐洲的接納, 慢慢出現了天主教。 但是, 天主教的組織化達到一定程度, 在歐洲形成了大一統的局面時, 其內部卻變得非常黑暗腐朽, 於是, 馬丁·路德等宗教改革家又開始反叛, 創建了新教。
世界上所有的文化流派, 都是因為反叛精神而出現的。 沒有反叛精神, 就沒有新的文化流派的誕生。
我們不要把反叛精神當成排斥和抗拒。 真正的反叛精神, 是不受傳統和環境的壓迫、控制和同化, 敢於另闢蹊徑, 敢於推翻、否定和創新。 這個敢於, 不僅僅是一種大無畏的精神, 也是一種源自生命深處的野性之力。 真正的反叛, 要在剝除心靈垢甲的同時, 拒絕物質文明對野性之力的屠殺。
我發現, 好些失去了原始野性的人, 都看不慣別人的狂野, 就像那些長夜裡號哭的冤鬼, 最見不得活人的快樂, 所以, 他們定然會對追求自由的人進行排擠和打壓。 然而, 我必須做個靈魂上活著的人。
只要你的靈魂還活著, 就有可能與世界發生碰撞, 有可能被貼上一些不太好聽的標籤, 比如涼州人所說的“二杆子”。 可是沒關係。 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 掀起某一思潮,發動某一運動,推動人類文明向前發展的,都是人們最初所認為的“二杆子”。建功立業者也是如此。人類發展到今天,還沒有任何一個唯唯諾諾的人能開創一個時代。如果沒有人願意當“二杆子”,人類就會停滯不前,甚至會因為生命力的枯竭而很快滅亡。
可惜,很多偉大的“二杆子”都專注於破除外界對自己的束縛,而沒有意識到,束縛自己最深的,其實是自己的欲望和執著。
當然,真正的反叛,不但要有闖的意識,還應該有立的精神。沒有立的精神,不能開創一種大的格局,只願在一個小範圍內小打小鬧,就有可能成為混混——所以,涼州人把小混混、二流子,也劃入了“二杆子”的範疇。文化大師的闖,是綜合分析之後科學的闖,而不是盲幹、蠻幹。後者純粹是一種頭腦發熱,而前者卻是理性的決策。它需要縱觀全域的大智慧,需要冷靜敏銳的洞察力,也需要排除萬難的魄力。那魄力,也是一種能應對變化的駕馭能力。所以,闖是一種技術上的東西,而立,則是一種精神上的追求。為天地立心,就是一種大格局的立,是一種大胸懷、大境界、大遠見,也是一種大善。能稱得上大師者,定然能在大闖中大立,也定然能承載某種對全人類有益的精神。
而目前的教育制度,就是在摧毀著這種東西。這是非常可怕的。如果一個人在接受這種教育的同時,沒有很強的主見,沒有反叛的魄力和意識,他就會變成奴才,絕不會成為大師。
陳亦新從小學到高二一直不寫家庭作業,不上晚自習,高二結束時還毅然地退學,不考大學。他明顯違背了學校的所有規矩,可我不僅不呵斥他,還會幫助他,每次都打電話到學校,請老師尊重和允許他的決定。有一天,我忽然覺得,這樣做或許是一個錯誤,因為,學校的很多訓練固然機械化,卻能培養一種必要的學習習慣。可是,陳亦新卻告訴我,如果他照著去做了,就肯定不是今天的陳亦新——不過,要是陳亦新上了大學,也許會有更加優秀的可能性,所以,我不宣導人們像我那樣教育孩子——他說得有道理。刻板的訓練固然能培養一種習慣,卻也能快速地謀殺心靈的自主和自由。無數的孩子最初或許都是天才,可他們後來都變成了魯迅筆下的閏土,被禮教的東西扼殺了靈魂——除非他能將教條化為營養,大破大立。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他在教條中積累的大量知識,就會轉化為智慧,讓他具備一種全面的眼光。
但大部分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所知障的力量非常大,“我”的幻影也很強大,比起昇華自己,很多人在心底裡最深的渴望,其實是擁有更多。比如別人的認可,比如別人的好感,比如別人的愛,等等,他們最害怕的,就是被群體拋棄,所以他們習慣了塑造一個能得到這些東西的“我”,而不是打碎小我。雖然這樣也挺好,因為他們可以擁有很多東西,比如很好的生活,有餘錢時,還可以幫助他人,貢獻社會,但迎合外界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外界始終都會牽引著他的心,讓他的心產生波動。要是他沒有辦法在外界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就有可能對“我”產生質疑,如果這時候他沒有信仰,就有可能會陷入精神危機,失去安全感,失去希望,一旦走上了精神的懸崖,失去了生活的勇氣,他就有可能會毀掉自己——你一定記得那些非常優秀的自殺者。即使在信仰者群體裡,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因為很多人沒有上升到真正的信仰層面,不能讓人格昇華,所以人性的污垢始終會影響他們。但是,只要他們經得起一次又一次的靈魂拷問,在無數次的失重和失落後發現生命的真相,就有可能擁有真正的信仰。因為,那時你才會發現,除了人格的完善和行為的利眾,人其實是留不住任何東西的。所以,除了完善人格和行為利眾外,其他的變化和得失,不用太在意。
當然,人格的完善也需要時間。不是說你有了嚮往,就會馬上變得完美,馬上變得一塵不染,沒有一點毛病,沒有一點陰影。任何人都要經過一個過程,只要保護好你的信仰,保護好你對真理的信心,你就肯定會成長的。就算你現在是個小人,只要不甘心當小人,你最後就不再是小人了。因為你面對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的貪婪仇恨愚癡。不要跟那些人格已經非常完善的人比,要跟自己比,只要你比昨天慈悲了一點,更懂得為別人著想,對世界少了一點埋怨,你就成長了,這就是你今天的成功。每天成功一點點,最後你就會得到大成功,那時你就化為光明了,再也沒有一絲陰影,你也就變成了坦蕩蕩的君子。就算有一天,你的警惕性不夠,退步了,也不要緊,只要及時發現,提起警覺,就能讓自己清淨。
在過去的那段歲月裡,正是上面的那份警覺,讓我沒有迷失。
——節選自《一個人的西部》雪漠
掀起某一思潮,發動某一運動,推動人類文明向前發展的,都是人們最初所認為的“二杆子”。建功立業者也是如此。人類發展到今天,還沒有任何一個唯唯諾諾的人能開創一個時代。如果沒有人願意當“二杆子”,人類就會停滯不前,甚至會因為生命力的枯竭而很快滅亡。可惜,很多偉大的“二杆子”都專注於破除外界對自己的束縛,而沒有意識到,束縛自己最深的,其實是自己的欲望和執著。
當然,真正的反叛,不但要有闖的意識,還應該有立的精神。沒有立的精神,不能開創一種大的格局,只願在一個小範圍內小打小鬧,就有可能成為混混——所以,涼州人把小混混、二流子,也劃入了“二杆子”的範疇。文化大師的闖,是綜合分析之後科學的闖,而不是盲幹、蠻幹。後者純粹是一種頭腦發熱,而前者卻是理性的決策。它需要縱觀全域的大智慧,需要冷靜敏銳的洞察力,也需要排除萬難的魄力。那魄力,也是一種能應對變化的駕馭能力。所以,闖是一種技術上的東西,而立,則是一種精神上的追求。為天地立心,就是一種大格局的立,是一種大胸懷、大境界、大遠見,也是一種大善。能稱得上大師者,定然能在大闖中大立,也定然能承載某種對全人類有益的精神。
而目前的教育制度,就是在摧毀著這種東西。這是非常可怕的。如果一個人在接受這種教育的同時,沒有很強的主見,沒有反叛的魄力和意識,他就會變成奴才,絕不會成為大師。
陳亦新從小學到高二一直不寫家庭作業,不上晚自習,高二結束時還毅然地退學,不考大學。他明顯違背了學校的所有規矩,可我不僅不呵斥他,還會幫助他,每次都打電話到學校,請老師尊重和允許他的決定。有一天,我忽然覺得,這樣做或許是一個錯誤,因為,學校的很多訓練固然機械化,卻能培養一種必要的學習習慣。可是,陳亦新卻告訴我,如果他照著去做了,就肯定不是今天的陳亦新——不過,要是陳亦新上了大學,也許會有更加優秀的可能性,所以,我不宣導人們像我那樣教育孩子——他說得有道理。刻板的訓練固然能培養一種習慣,卻也能快速地謀殺心靈的自主和自由。無數的孩子最初或許都是天才,可他們後來都變成了魯迅筆下的閏土,被禮教的東西扼殺了靈魂——除非他能將教條化為營養,大破大立。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他在教條中積累的大量知識,就會轉化為智慧,讓他具備一種全面的眼光。
但大部分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所知障的力量非常大,“我”的幻影也很強大,比起昇華自己,很多人在心底裡最深的渴望,其實是擁有更多。比如別人的認可,比如別人的好感,比如別人的愛,等等,他們最害怕的,就是被群體拋棄,所以他們習慣了塑造一個能得到這些東西的“我”,而不是打碎小我。雖然這樣也挺好,因為他們可以擁有很多東西,比如很好的生活,有餘錢時,還可以幫助他人,貢獻社會,但迎合外界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外界始終都會牽引著他的心,讓他的心產生波動。要是他沒有辦法在外界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就有可能對“我”產生質疑,如果這時候他沒有信仰,就有可能會陷入精神危機,失去安全感,失去希望,一旦走上了精神的懸崖,失去了生活的勇氣,他就有可能會毀掉自己——你一定記得那些非常優秀的自殺者。即使在信仰者群體裡,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因為很多人沒有上升到真正的信仰層面,不能讓人格昇華,所以人性的污垢始終會影響他們。但是,只要他們經得起一次又一次的靈魂拷問,在無數次的失重和失落後發現生命的真相,就有可能擁有真正的信仰。因為,那時你才會發現,除了人格的完善和行為的利眾,人其實是留不住任何東西的。所以,除了完善人格和行為利眾外,其他的變化和得失,不用太在意。
當然,人格的完善也需要時間。不是說你有了嚮往,就會馬上變得完美,馬上變得一塵不染,沒有一點毛病,沒有一點陰影。任何人都要經過一個過程,只要保護好你的信仰,保護好你對真理的信心,你就肯定會成長的。就算你現在是個小人,只要不甘心當小人,你最後就不再是小人了。因為你面對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的貪婪仇恨愚癡。不要跟那些人格已經非常完善的人比,要跟自己比,只要你比昨天慈悲了一點,更懂得為別人著想,對世界少了一點埋怨,你就成長了,這就是你今天的成功。每天成功一點點,最後你就會得到大成功,那時你就化為光明了,再也沒有一絲陰影,你也就變成了坦蕩蕩的君子。就算有一天,你的警惕性不夠,退步了,也不要緊,只要及時發現,提起警覺,就能讓自己清淨。
在過去的那段歲月裡,正是上面的那份警覺,讓我沒有迷失。
——節選自《一個人的西部》雪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