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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赤子丹心護寶人

隋 展子虔 遊春圖卷

張伯駒舊藏 現藏于故宮博物院

【單霽翔:倡其念 紀其行 感其懷】

在春光明媚的四月, 故宮博物院迎來了“予所收蓄 永存吾土——張伯駒先生誕辰120周年紀念展”的開幕,

我們倡其念, 紀其行, 感其懷, 引導人文文化大德懿行。

眾所周知, 故宮博物院是在明清皇宮紫禁城及其收藏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博物館。 建院93年來, 故宮博物院的藏品在原有基礎上得以不斷充實, 與社會各界人士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 他們或無私捐贈文物, 或提供資訊和管道, 居中聯絡, 玉成其事, 這其中就包括了張伯駒先生及夫人潘素女士。

故宮博物院是中國人文文化傳承的載體, 建院近百年來, 在黨和政府的大力支持下, 收藏保管了180余萬件(套)的精品文物, 也得到了社會各界人士的捐贈支持, 其中有3.34多萬件來自於860多人次的個人捐贈。 2005年故宮設立景仁榜, 意在彰其大德,

慰其公心, 繩其祖武。 張伯駒先生和潘素女士星耀河瀚, 澤被文華。 今天, 我們紀念張伯駒先生, 就是要學習他的三種精神:

一是堅韌不移的家國情懷。 張伯駒先生青少年時代經歷晚清、民國亂世, 曾經從軍以靖家國, 曾經歷練銀錢以拯國家, 也曾以保藏文物以延文脈……雖變賣家產、抵押借貸, 亦不改其志。

二是化私為公的崇高境界。 張伯駒先生捐獻的文物都是他個人籌措銀錢, 自掏腰包購來, 歷經抗戰顛簸, 歷經文革查抄, 留來不易。 但是先生有強烈的化私為公之境界, 公開宣言“予所收蓄不必終予身為予有, 但使永存吾土, 世傳有緒”, 坦然將畢生鍾愛捐給國家, 造福于國家的文化事業。 其境界感人至深!

三是引導後來者的榜樣力量。

據統計, 張伯駒捐獻文物的1950年代, 正處於全國性的由毛澤東開啟的文物捐獻高潮期, 故宮的文物捐獻者有330餘人次, 接受了近2萬件捐贈文物。 張伯駒先生參與其間, 是為一時的捐獻大家、文化人士的榜樣。

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 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 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 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張伯駒先生有斯人、有斯學、有斯境、有斯德、有斯行, 為國家民族保存了古物, 延續了文脈。 在今天重新樹立文化自信的時代征途上, 張伯駒先生、潘素女士高山景行, 依舊為人稱道!

“落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

讓我們懷念行懿德廣的張伯駒先生和潘素女士!

(單霽翔, 故宮博物院院長)

明 唐寅 王蜀宮妓圖軸 張伯駒舊藏 現藏于故宮博物院

【張傳綵:故人已隨黃鶴去, 唯有大愛永留存】

父親母親伉儷情深, 相濡以沫至白頭。 在漫長的歲月中, 他們有著共同的愛好——書畫。 父母精神上也是高度的統一, 相互信任扶持, 在大義面前視金錢如糞土。 將不惜千金乃至生命換來並歷盡曲折艱辛保存下的國寶無償捐獻給了國家。

歲月悠悠, 思緒綿綿, 而今我已是耄耋之年, 每每思及父母, 心中百感交集, 實非一篇短文所能道其萬一也。

相濡以沫好丹青

我的父親張伯駒, 字叢碧, 別號好好先生, 河南項城人。 生於一八九八年, 人生閱歷豐富, 不管怎樣的境遇, 怎樣的坎坷, 他對國家對民族的摯愛情懷貫穿始終。 最難忘的是父親在世時, 常常教誨我說:一個人要熱愛自己的國家, 這是大事, 不能馬虎, 除這以外都是小事, 不必斤斤計較。 他的言傳身教讓我明白了他為人做事的不可動搖的原則, 我深受教益。

我的母親潘素, 字慧素, 江蘇蘇州人。 是前清狀元宰相潘世恩的後代, 生於1915年, 聰穎、漂亮。 童年時在名師指導下學習音樂繪畫、詩詞歌賦,還彈得一手好琵琶。她酷愛繪畫,也非常用功,臨摹過大量書畫真跡,潛心研究隋唐兩宋工筆重彩山水畫,與父親張伯駒遊歷名山大川,不斷進行實地寫生。她的繪畫繼承了細密嚴謹、金碧緋映的一派,並推陳出新,獨樹一幟,成為我國著名的山水畫家。

父親母親伉儷情深,相濡以沫至白頭。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有著共同的愛好——書畫,在父母共同生活的幾十年中,他們以率真的心性與雅興合作創作了多幅字畫,如《五清圖》《北宋喬仲赤壁後遊》等,及有畫有題記的多幅佳作,如《海思圖》《墨竹》等,不一而足。誠如科學家李政道在《藝術和科學》一文中所言:“科學和藝術是不可分割的……他們共同的基礎是人類的創造力。藝術,例如詩歌、繪畫、雕塑、音樂等,用創新的手法去喚起每個人的意識或潛意識中深藏著的已經存在的情感。情感越珍貴,喚起越強烈,反響越普遍,藝術就越優秀。”從他們的畫作中可以得到這種享受,他們也贏得了人們的讚譽和尊敬。他們的作品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表達出對祖國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的情愫和精湛的超世俗的技藝。因我早年並沒有跟父親學習書畫,而是學習古箏後又在學校教書直至中年,隨著年齡漸長常看母親畫畫也覺心癢,但想這麼大年紀才開始學畫畫,覺得非常難。母親說你就學畫梅花吧,你父親一輩子愛梅、畫梅、詠梅,梅花是非常有風骨的,傲雪綻放,不畏嚴霜,正如我們做人,要剛正不阿,不趨炎附勢。在母親的悉心教授下,我的進步很快,從此我深愛梅花並專攻寫梅,我想以此來紀念雙親畢生對傳統文化及繪畫的推崇。

忍痛售宅護國寶

父母不僅是傳統文化的傳播者,更是忠誠守護者。今天,他們被越來越多的人們所認識、懷念、敬重,他們對人類文化遺產的保護所做出的種種努力沒有白費。他們的博大胸懷和偉大愛國主義人文精神被後人發揚傳承。他們天堂有知,得以欣慰,無憾矣。

(張傳綵,張伯駒、潘素夫婦唯一愛女)

【樓宇棟:塵劫難移愛國志】

已往人們每每愛用“九歲能詩,人稱神童”“與清季鎮國將軍溥侗、袁世凱次子袁寒雲、張學良交往甚厚,並稱四大公子”等辭來讚譽我岳父,其實他的一生何盡於此。倒是國畫大師劉海粟先生在憶及我岳父一生成就時有過一段肺腑之言:“叢碧詞兄是當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從他廣袤的心胸,湧出了四條河流,那便是書畫鑒藏、詩詞、戲曲和書法。四種姊妹藝術互相溝通,又各具性格。堪稱京華老名士,藝苑真學人。”在我與岳父同生共活的30餘年中,完全領悟到海老所言之中肯。

岳父一生的藝術之路,坎坷不平,塵劫伴隨他始終。儘管如此,可他從來未懊喪,也從未回頭。記得1979年夏,岳父偶患腹疾,在病榻上和我聊及張勳復辟事和他一生鑒藏書畫事時告誡我說:“人生在世,愛國是大事,決不能糊塗,小事滿可不必計較。”當時我並不真正明瞭其用意所在,所指為何。只是在往後的日子裡,漸聞我岳父一生的所作所為,尤其是為了保存書畫瑰寶的件件辛酸事,才逐漸明白當時岳父所謂“愛國是大事”的真正用意。

從1927年起,岳父開始收藏名畫墨蹟,至1957年止,前後整整的30年,與名收藏家並列,且以知識豐富、獨具慧眼聞名中外,但內中一些辛酸磨難細事,鮮為外界全知。

寧死魔窟 不賣所藏

1941年,汪精衛手下師長丁雪山在上海駐紮,經常綁票大發橫財。有一天,我岳父剛步出巷口,驀地被一幫強人持槍綁去,索價三百萬(偽幣),不然“撕票”。這可哭壞了我岳母潘素,到處哀告,一時哪裡能籌集到這筆鉅款?不久,土匪派人通知我岳母,說岳父連日絕食,已昏迷不醒,但求一見。得見時,岳父已憔悴不堪,岳母不免唏噓。可我岳父將生命置之度外,悄悄關照岳母:甯死魔窟,決不許變賣所藏古代書畫贖身。

岳父對國寶之愛早已超過了自己的生命。如是僵持了近八個月,土匪見敲詐無望,自動將贖身價降到了40萬。經過岳母多方奔波借貸,總算贖出了岳父。怪的是當我岳父的堂叔慕契先生去大中華旅館交錢給土匪代表時,警察局和租界的特務正在陪著他們打牌。這是什麼世界!

三求《平復帖》

西晉陸機《平復帖》是我國留存至今時代最早的古人墨蹟。盧溝橋事變前一年,岳父在上海聞溥心畬所藏韓幹《照夜白圖》卷被滬商葉某買去。時宋哲元主政北京,岳父深恐該圖卷被轉手出境,急函宋氏,請止出境,但為時晚矣,已被葉某轉售英國。《平復帖》真跡,岳父在湖北賑災書畫展覽會見過,擔心重蹈《照夜白圖》覆轍,立倩閱古齋韓君(即韓博文,編者注)往商於溥心畬,勿再使流出國外,並請讓。但溥開口要價20萬元,事未成。1937年,葉遐庵舉辦上海文獻展覽會,岳父又挽張大千先生致意溥氏,願以六萬元求讓,心畬先生不肯,事又未成。至夏,盧溝橋事變起,岳父由滬抵京。臘月二十七日岳父從天津回京,火車上遇溥沅叔先生,得知心畬先生遭母喪,正在籌款事,遂請溥先生代為說合,以四萬元之價得《平復帖》。為此,岳父欣喜若狂。慶倖此寶未被商賈轉手流出國外。1941年秋,岳父攜全家入秦。一路中,將國寶《平復帖》縫入衣被,雖經亂離跋涉,未嘗去身,可見用心之苦。

赤子丹心照汗青

1956年,我岳父出於赤城的愛國心,與岳母共商,從30年蓄藏的書畫名跡中挑出八件精品無償捐贈給國家,以償夙願,收到文化部長沈雁冰的褒獎狀,內寫“張伯駒、潘素先生將所藏晉陸機《平復帖》卷,唐杜牧《張好好詩》卷,宋范仲淹《道服贊》卷,蔡襄《自書詩》冊,黃庭堅《草書》卷等珍貴法書等共八件捐獻國家,化私為公,足資楷式,特予褒揚。部長沈雁冰。一九五六年七月”。我岳父認為這是平生最可欣慰的一件事,誰知1957年卻換來了一頂“鐵冠”。1977年,岳父在大連棒槌島療養,與劉海粟先生結鄰而居,閒談間海老問及岳父:“戴上右派帽子後有什麼感想?”岳父苦笑一陣,說出了肺腑之言:“先父任過直隸總督,又是第一批民族資本家,說我是資產階級,有些道理。但是我平生不會賺錢,全部積蓄,包括賣字的錢,都花在收藏上了。這些東西捐贈國家之後,我已成了沒有財產的教授,靠勞動吃飯。戴什麼帽子,我倒無所謂。一個渺小的凡人,生死得失,無關大局。但說我反黨,實在冤枉。本想見見周總理、陳總,一吐為快,後來飽受打擊歧視,見領導人已極難,我又不願為個人榮枯浪費他們時間,一拖就是四年。1961年,去吉林離京前,陳公派車接我到中南海,問到生活、寫作、愛人作畫等方面有什麼困難,十分細緻。然後詢及去東北後的打算。我說可以教詩詞、書法和古畫鑒定。陳總說:這正是你們當行的事情。關於右派的事,有些想不通吧?我老老實實地說:此事太出我意料,受些教育,未嘗不可,但總不能那樣超脫,做到無動於衷。在清醒的時候也能告誡自己:國家大,人多,個人受點委屈不僅難免,也算不了什麼,自己看古畫也有過差錯,為什麼不許別人錯送我一頂帽子呢?我只盼望祖國真正富強起來!陳公說:你這樣說,我代表党謝謝你了。你把一生所收藏的珍貴文物都獻給國家,怎麼會反黨呢?我通知你們單位,把結論改成擁護社會主義,擁護毛主席,擁護共產黨。我們珍重道別,心裡暖烘烘的。”一席話,聽得海老默然。火辣辣的一顆愛國心隱於話間。陳總逝世後,岳父揮淚寫了挽聯:

仗劍從雲,作干城,忠心不易,軍聲在淮海,遺愛在江南,萬庶盡銜哀,回望大好山河,永離赤縣;

揮戈挽日,接樽俎,豪氣猶存,無愧於平生,有功於天下,九原應含笑,佇看重新世界,遍樹紅旗!

挽聯充分表達了岳父對陳總的無限哀思,也吐露了對陳總為國為民的無限傾慕。兩顆愛國心,緊緊相扣。

小小短文,不可能道出岳父“藝苑真學人”的全部,只能約略寫出他熱愛祖國文物,保護祖國文物的一二事。

(樓宇棟,學者,張伯駒先生女婿。本文轉載自故宮博物院編《捐獻大家張伯駒》,略有刪減)

童年時在名師指導下學習音樂繪畫、詩詞歌賦,還彈得一手好琵琶。她酷愛繪畫,也非常用功,臨摹過大量書畫真跡,潛心研究隋唐兩宋工筆重彩山水畫,與父親張伯駒遊歷名山大川,不斷進行實地寫生。她的繪畫繼承了細密嚴謹、金碧緋映的一派,並推陳出新,獨樹一幟,成為我國著名的山水畫家。

父親母親伉儷情深,相濡以沫至白頭。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有著共同的愛好——書畫,在父母共同生活的幾十年中,他們以率真的心性與雅興合作創作了多幅字畫,如《五清圖》《北宋喬仲赤壁後遊》等,及有畫有題記的多幅佳作,如《海思圖》《墨竹》等,不一而足。誠如科學家李政道在《藝術和科學》一文中所言:“科學和藝術是不可分割的……他們共同的基礎是人類的創造力。藝術,例如詩歌、繪畫、雕塑、音樂等,用創新的手法去喚起每個人的意識或潛意識中深藏著的已經存在的情感。情感越珍貴,喚起越強烈,反響越普遍,藝術就越優秀。”從他們的畫作中可以得到這種享受,他們也贏得了人們的讚譽和尊敬。他們的作品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表達出對祖國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的情愫和精湛的超世俗的技藝。因我早年並沒有跟父親學習書畫,而是學習古箏後又在學校教書直至中年,隨著年齡漸長常看母親畫畫也覺心癢,但想這麼大年紀才開始學畫畫,覺得非常難。母親說你就學畫梅花吧,你父親一輩子愛梅、畫梅、詠梅,梅花是非常有風骨的,傲雪綻放,不畏嚴霜,正如我們做人,要剛正不阿,不趨炎附勢。在母親的悉心教授下,我的進步很快,從此我深愛梅花並專攻寫梅,我想以此來紀念雙親畢生對傳統文化及繪畫的推崇。

忍痛售宅護國寶

父母不僅是傳統文化的傳播者,更是忠誠守護者。今天,他們被越來越多的人們所認識、懷念、敬重,他們對人類文化遺產的保護所做出的種種努力沒有白費。他們的博大胸懷和偉大愛國主義人文精神被後人發揚傳承。他們天堂有知,得以欣慰,無憾矣。

(張傳綵,張伯駒、潘素夫婦唯一愛女)

【樓宇棟:塵劫難移愛國志】

已往人們每每愛用“九歲能詩,人稱神童”“與清季鎮國將軍溥侗、袁世凱次子袁寒雲、張學良交往甚厚,並稱四大公子”等辭來讚譽我岳父,其實他的一生何盡於此。倒是國畫大師劉海粟先生在憶及我岳父一生成就時有過一段肺腑之言:“叢碧詞兄是當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從他廣袤的心胸,湧出了四條河流,那便是書畫鑒藏、詩詞、戲曲和書法。四種姊妹藝術互相溝通,又各具性格。堪稱京華老名士,藝苑真學人。”在我與岳父同生共活的30餘年中,完全領悟到海老所言之中肯。

岳父一生的藝術之路,坎坷不平,塵劫伴隨他始終。儘管如此,可他從來未懊喪,也從未回頭。記得1979年夏,岳父偶患腹疾,在病榻上和我聊及張勳復辟事和他一生鑒藏書畫事時告誡我說:“人生在世,愛國是大事,決不能糊塗,小事滿可不必計較。”當時我並不真正明瞭其用意所在,所指為何。只是在往後的日子裡,漸聞我岳父一生的所作所為,尤其是為了保存書畫瑰寶的件件辛酸事,才逐漸明白當時岳父所謂“愛國是大事”的真正用意。

從1927年起,岳父開始收藏名畫墨蹟,至1957年止,前後整整的30年,與名收藏家並列,且以知識豐富、獨具慧眼聞名中外,但內中一些辛酸磨難細事,鮮為外界全知。

寧死魔窟 不賣所藏

1941年,汪精衛手下師長丁雪山在上海駐紮,經常綁票大發橫財。有一天,我岳父剛步出巷口,驀地被一幫強人持槍綁去,索價三百萬(偽幣),不然“撕票”。這可哭壞了我岳母潘素,到處哀告,一時哪裡能籌集到這筆鉅款?不久,土匪派人通知我岳母,說岳父連日絕食,已昏迷不醒,但求一見。得見時,岳父已憔悴不堪,岳母不免唏噓。可我岳父將生命置之度外,悄悄關照岳母:甯死魔窟,決不許變賣所藏古代書畫贖身。

岳父對國寶之愛早已超過了自己的生命。如是僵持了近八個月,土匪見敲詐無望,自動將贖身價降到了40萬。經過岳母多方奔波借貸,總算贖出了岳父。怪的是當我岳父的堂叔慕契先生去大中華旅館交錢給土匪代表時,警察局和租界的特務正在陪著他們打牌。這是什麼世界!

三求《平復帖》

西晉陸機《平復帖》是我國留存至今時代最早的古人墨蹟。盧溝橋事變前一年,岳父在上海聞溥心畬所藏韓幹《照夜白圖》卷被滬商葉某買去。時宋哲元主政北京,岳父深恐該圖卷被轉手出境,急函宋氏,請止出境,但為時晚矣,已被葉某轉售英國。《平復帖》真跡,岳父在湖北賑災書畫展覽會見過,擔心重蹈《照夜白圖》覆轍,立倩閱古齋韓君(即韓博文,編者注)往商於溥心畬,勿再使流出國外,並請讓。但溥開口要價20萬元,事未成。1937年,葉遐庵舉辦上海文獻展覽會,岳父又挽張大千先生致意溥氏,願以六萬元求讓,心畬先生不肯,事又未成。至夏,盧溝橋事變起,岳父由滬抵京。臘月二十七日岳父從天津回京,火車上遇溥沅叔先生,得知心畬先生遭母喪,正在籌款事,遂請溥先生代為說合,以四萬元之價得《平復帖》。為此,岳父欣喜若狂。慶倖此寶未被商賈轉手流出國外。1941年秋,岳父攜全家入秦。一路中,將國寶《平復帖》縫入衣被,雖經亂離跋涉,未嘗去身,可見用心之苦。

赤子丹心照汗青

1956年,我岳父出於赤城的愛國心,與岳母共商,從30年蓄藏的書畫名跡中挑出八件精品無償捐贈給國家,以償夙願,收到文化部長沈雁冰的褒獎狀,內寫“張伯駒、潘素先生將所藏晉陸機《平復帖》卷,唐杜牧《張好好詩》卷,宋范仲淹《道服贊》卷,蔡襄《自書詩》冊,黃庭堅《草書》卷等珍貴法書等共八件捐獻國家,化私為公,足資楷式,特予褒揚。部長沈雁冰。一九五六年七月”。我岳父認為這是平生最可欣慰的一件事,誰知1957年卻換來了一頂“鐵冠”。1977年,岳父在大連棒槌島療養,與劉海粟先生結鄰而居,閒談間海老問及岳父:“戴上右派帽子後有什麼感想?”岳父苦笑一陣,說出了肺腑之言:“先父任過直隸總督,又是第一批民族資本家,說我是資產階級,有些道理。但是我平生不會賺錢,全部積蓄,包括賣字的錢,都花在收藏上了。這些東西捐贈國家之後,我已成了沒有財產的教授,靠勞動吃飯。戴什麼帽子,我倒無所謂。一個渺小的凡人,生死得失,無關大局。但說我反黨,實在冤枉。本想見見周總理、陳總,一吐為快,後來飽受打擊歧視,見領導人已極難,我又不願為個人榮枯浪費他們時間,一拖就是四年。1961年,去吉林離京前,陳公派車接我到中南海,問到生活、寫作、愛人作畫等方面有什麼困難,十分細緻。然後詢及去東北後的打算。我說可以教詩詞、書法和古畫鑒定。陳總說:這正是你們當行的事情。關於右派的事,有些想不通吧?我老老實實地說:此事太出我意料,受些教育,未嘗不可,但總不能那樣超脫,做到無動於衷。在清醒的時候也能告誡自己:國家大,人多,個人受點委屈不僅難免,也算不了什麼,自己看古畫也有過差錯,為什麼不許別人錯送我一頂帽子呢?我只盼望祖國真正富強起來!陳公說:你這樣說,我代表党謝謝你了。你把一生所收藏的珍貴文物都獻給國家,怎麼會反黨呢?我通知你們單位,把結論改成擁護社會主義,擁護毛主席,擁護共產黨。我們珍重道別,心裡暖烘烘的。”一席話,聽得海老默然。火辣辣的一顆愛國心隱於話間。陳總逝世後,岳父揮淚寫了挽聯:

仗劍從雲,作干城,忠心不易,軍聲在淮海,遺愛在江南,萬庶盡銜哀,回望大好山河,永離赤縣;

揮戈挽日,接樽俎,豪氣猶存,無愧於平生,有功於天下,九原應含笑,佇看重新世界,遍樹紅旗!

挽聯充分表達了岳父對陳總的無限哀思,也吐露了對陳總為國為民的無限傾慕。兩顆愛國心,緊緊相扣。

小小短文,不可能道出岳父“藝苑真學人”的全部,只能約略寫出他熱愛祖國文物,保護祖國文物的一二事。

(樓宇棟,學者,張伯駒先生女婿。本文轉載自故宮博物院編《捐獻大家張伯駒》,略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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