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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紅欄

□胡 鑫

記憶中, 除石頭橋外紅欄是這兒最早建成的橋, 那時, 它分外好看, 平整的水泥橋面, 鋼筋混凝土橋墩, 加上手腕兒粗細的施有紅漆的空心鋼管欄杆, 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 總不輸給那些個隨意用幾塊石頭擺成, 走起來搖搖晃晃, 長上青苔或冬季有冰還會跌得我們回家遭父母吵罵的石頭橋。

家鄉可稱得上是“橋”的有三座。

新馨大橋寬約五米, 長約十幾米, 可供兩車並行, 它是唯一一座有“名字”的橋。 另有一座架在社區和幼稚園之間, 因外形, 被稱作拱橋。 紅欄本無名, 橋頭也未鐫刻建造日期, 平素更幾乎無人問津,

可我總放不下, 總得在每次回家時去看看, 並為它起“紅欄”的名字。

每逢夏季暴雨時節, 河水必漲。 流水裹挾黃土泥沙, 發出震耳水聲, 總吼得我們頭暈目眩, 這時石橋大抵已被淹沒, 人的雙腿便是“橋”。 褪了鞋襪, 佝僂身子, 家長各自背了孩子擇淺處慢慢探過, 但如此既麻煩, 又不甚安全, 因此, 當紅欄還只是由間有一肘的鋼筋搭成的骨架時, 父母就會提著我們後心, 引我們從“橋”上慢慢爬過。

紅欄於我們, 絕不僅止“通行”之恩, 橋墩紮入水中, 墩旁水草叢生, 水流又緩, 加之避風避陽, 便成了魚窩——我們的天堂。

夏日驕陽, 橋下庇蔭捉魚, 每每將橋下洗衣用的石板翻得“不堪入目”, 再將手中的塑膠瓶塞得滿滿實實, 才肯于下午時分踩著唧吱唧吱的涼鞋大步流星地回家。

冬天雖冷, 但也因冷, 魚全進了洞, 不用下水, 把“哪吒鬧海”或是“開門紅”魚雷綁在竹尖兒, 塞進洞裡, 只消聽得“砰”的一聲悶響, 就只等著在另一個出口拾起不斷飄出的、白肚兒向上的麻魚棍兒、白魚和黃花魚。

紅欄橋下, 現已深不及膝, 之前可全不是這個樣子, 那時, 它足有一米多深, 可供我們十多人游泳。

紅欄通情達理, 我們也從來放心。 家鄉造橋, 需在竣工時於橋頭悄悄置一方鏡, 走過時若不慎被鏡子照到便會多災多病。 紅欄未建成時便允我們通行, 建成後也並未在橋頭系紅花、燃爆竹或放什麼方鏡, 它總是這樣隨和。

每每於紅欄久佇, 望著橋下流水, 出神地想著母親說過的由水鬼幻化而成,

會拖人下水的彩魚。 那時, 我對它們又怕又敬又極希望能與它們見上一面, 便會呆呆地站在橋上, 癡癡地望向水面, 不過彼時我需雙手捉住欄杆, 用力向上踮腳, 而現在, 欄杆只不過我肚臍高罷了。

最近一次去紅欄, 欄杆微有鏽跡甚至不知什麼原因而有幾處扭曲損壞, 旁邊的小學操場堆放著鋼筋水泥和小山一樣的沙堆, 停著卡車和挖掘機, 到處都是機器的轟鳴, 沙堆和水泥旁的人汗流浹背, 手中的鐵鏟不時發出刺耳的聲音。

回家問後得知是要重新修建小學, 腦海裡又浮現出小孩兒們在紅欄上前前後後追趕嬉鬧的場景。

這場景我再沒能看到——紅欄斷了。

去看它時, 它只剩下一根欄杆, 欄杆立在那裡,

突兀孤獨, 橋身在東面一戶人家房後, 離它約莫幾十米, 翻過了身子, 扣在水中。

它遇上了建成以後最大的一次洪水, 終於還是躺在了水中。

從晚上九點開始, 雨下了兩個小時。 雷特凶, 雨又大又稠。 老人們聚在一起總說:“這雨, 六十年都沒遇到過……”

通信受阻, 電力中斷, 幾天後我才聯繫上他們。 母親告訴我誰家的豬、牛、牲口被沖跑了多少, 哪家的房子被沖壞了;父親說誰家磚廠裡堆的水泥磚全被沖走了, 小學操場的建材、河岸停放的挖掘機和卡車被毀。 他們還說家中一切無恙, 他們很好, 無須掛念。

放假, 我終究還是回家了, 到家已是傍晚, 母親又來勸我去睡覺。 “在學校都是十一點睡, 這時候我咋睡得著麼。 ”她不再說什麼, 走進屋子為我拿出一把椅子,

“那你就坐在門前歇會兒, 坐車累人。 ”

我坐在自家門前, 想著明天早起, 明天去看看紅欄。 走到小學操場, 電線杆歪斜著, 搭在槐樹枝上。 耷拉在地面的電纜攔下了樹枝和許多不知名的水草, 水依舊流著, 流在大大小小的石塊兒上, 那些沉積多時的泥沙已被帶走。

河岸被拓寬了很多, 我在河岸上走著, 雖未回家時父親已告訴我紅欄斷了, 但親眼所見時仍不覺驚異:這橋竟被沖離了這麼遠呵。

佇在橋身前, 繞它走了幾圈, 遠近打量幾番, 在橋身上坐了許久。 我終於決定到前面去看看那副橋墩, 我從來沒有這麼看過它——它積木似的被拆成兩個部分。

走近看時, 北側的橋墩上只剩下一根紅色的欄杆。 我發起呆來, 直到小河泛起金光。溯金光而上,小時候經常捉魚的魚窩擠滿了書包大小的石塊兒;一年四季冒著泉水,有白泥鰍出沒的小潭已無蹤影;洗澡的地方只半人高低。有人就有橋,依舊用石塊兒鋪成,只是石塊兒不再以舊序排列。一切像最初那樣,一切都未曾來過。

披金輝回家時,父親問:“看到沒了?”“水好大呀!”我答。

他搖著頭說:“是啊,這回發的水可把河裡東西都打得乾乾淨淨了。”

直到小河泛起金光。溯金光而上,小時候經常捉魚的魚窩擠滿了書包大小的石塊兒;一年四季冒著泉水,有白泥鰍出沒的小潭已無蹤影;洗澡的地方只半人高低。有人就有橋,依舊用石塊兒鋪成,只是石塊兒不再以舊序排列。一切像最初那樣,一切都未曾來過。

披金輝回家時,父親問:“看到沒了?”“水好大呀!”我答。

他搖著頭說:“是啊,這回發的水可把河裡東西都打得乾乾淨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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