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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舊的就是那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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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舊的就是那春光

葉延濱的詩(八首)

沒有故事的人有個小野心

哎呀, 你啥都好, 都好

好詩好文章好脾氣還有好耐心

耐心聽我說完下一句——

你只有一個問題, 問題也簡單

你怎麼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

我身邊走著的是個小說家朋友

他是我的朋友, 卻不讀我的詩

他看每個人都是一篇小說的原稿

他看了我多年, 也沒有看出

我是他下一篇小說的主角

我卻知道他真是個故事

他是化身, 是一百年後中文系

一位愛偷懶的研究生

不讀詩, 卻研究詩, 還寫詩論

穿越百年提前來找獨家學術新視野

我不告訴他, 不因為他寫小說

會出賣我的隱私, 更不因他是化身

提前一百年來走後門

我只是想百年太短, 我等下一位

等穿越千年的那一位, 已在路上了……

走著走著

就那麼像過去了的每一天

走著走著, 走在身邊的朋友

就變成呆立的樹,

隨風搖揮動的草

變成不會說話的石頭

哇地叫一聲遠飛的灰鴉

每少一個就讓我停下步子

四處張望一下

四周依舊一切照常

還走嗎?走啊, 前面還有樹

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

還有不說話的石頭和飛行的鴉群

他們還會是我的朋友

他們會被我的腳步聲喚醒

那怕小是小了點

那怕醜是醜了點

我放心的走著

因為影子忠實, 跟著我

因為靈魂忠實, 不棄我

一顆子彈想停下來想轉彎

一顆子彈開始了飛行

從一聲巨響中穿過細長的槍筒

這顆子彈驚恐的呼嘯前行

它想停下來, 但立刻明白了

它沒有權利想更沒有權利停下來

命定了是一顆出膛的子彈

那就飛吧, 不想也要飛

那還不如不想

服從命令, 誰的命令?服從命

子彈的命, 就是要飛一回!

想轉彎?因為前面有個人影

這想法還沒有冒出來

飛行的無形力量就讓子彈

成為了另一個詞:擊中目標

這四個字讓子彈洋溢著光榮感

光榮而驕傲地結束了飛行——

夾在一根肋骨和皮下脂肪間

突突跳動的血管擠壓著它

讓子彈體會到疼痛咬齧的力量

它有點後悔飛到了不該來的地方

停在肋骨間的子彈有時間後悔

但所有的時間都沒告訴它

它錯在哪裡?也就是說:無權後悔

正在這時一把鉗子夾住了子彈

把它拖到光亮的世界

一見到光亮, 子彈就興奮

興奮地準備再次起飛

但接下來的是一次更深的跌落

當!子彈被丟進拉圾鐵盤裡

天啊, 子彈知道了這就是它的命:

一生只飛一次!!

這時它突然明白

為什麼有那麼多子彈

不光榮、不驕傲、不擊中目標

卻把一生只飛一次的命運

變成了自由……

櫻花昨夜風雨

我是修行千年的一隻蝴蝶

我從《詩經》的竹簡上起飛——

一千年只有一個目的地

一千年也只是一次飛行

直到昨夜, 與我目的地只隔一塊

初春的夜幕

直到昨夜, 與我的思念只隔一道

清明的春雨

我在夜幕的這邊, 我那薄薄的羽翼

為櫻花馭來了千萬次黎明的霞光

櫻花在夜幕那邊, 淒風冷雨想掠走

千載的苦戀與期待了千載的約會!

昨夜風雨, 紛紛灑落飄零於泥水的

不是花瓣, 是我飛翔千年的羽翅!

風雨昨夜, 在風雨裡傲然於枝頭的

不是花蕾, 是我提前到達的夢境!

啊, 黎明中那滿枝頭怒放的是櫻花嗎?

是櫻花, 也是我, 那是千萬個我——

我是今日的櫻花, 也是飛翔千年的蝶

我從《詩經》出發, 到達了春天的枝頭……

補記:此詩寫於鶴壁櫻花節

最舊的是那春光

最舊的是那春光

是那春光裡假裝從冬天醒來的露珠

最舊的露珠綴在老枝綻出的花蕾尖上

花蕾仍是最舊的老樣式, 向上展開

展開的花蕊中盛滿陳釀般的陽光

陽光是最舊的老朋友

知道你依舊喜歡老舊的溫情

最舊的溫情收藏在老家

舊居老家是一首背頌過童年的詩篇

——最舊的就是那春光

讓我回首舊時的歡顏

久違了的最舊的老童話一樣的故鄉

舊過了詩經的春光

舊過了唐詩的春光

春光是舊日的朋友依約而至——

我那枯了一冬黃葉一樣捲縮的心

伸開, 展平, 像一片新芽……

天堂

天壇是皇上祈天的地方

也是我通常散步的去處

天壇的麻雀說,天壇就是天堂

人手上沒有彈弓

因為彈弓在這裡會引來罰款

肥貓比胖人更懶

天壇是皇上祈天的地方

也是我通常散步的去處

天壇的松鼠說,天壇雖是天堂

天堂裡過日子也辛苦

活一輩子了,吃食還要用嘴啃

天壇是皇上祈天的地方

也是我通常散步的去處

天壇的野貓說,天壇算是天堂

在這裡會幸福的老去

只因身邊一切比你更老……

天黑了

天黑了,太陽下山不是天黑了

烏雲如湧遮住月亮也不是天黑了

大風吹斷了路燈吹落了星斗

也不是天黑了,天黑了是你自己

你拉上窗簾,滅了燈,關了手機

再閉上眼睛說聲:天黑了!

天黑了,被人詛咒不是天黑了

無聲申訴無人理采無處說理才天黑了

沒有人信你的話,你天黑了

看你像看透你是騙子,真天黑了

躲著你像躲著一個怪物,你的天真黑了

天黑了?自己喊一聲,別怕——

閉上眼睛,去做一個夢

夢裡拿起一支筆,蘸著黑天的墨汁

寫一句,東方欲曉……

有人大笑,抄襲!啊,你被叫醒了

醒了就好,就對自己說——

就不信這黑了天,從此不再亮?!

天會黑,黑了天,黑了也還會放亮

只要推開心窗,不怕沒陽光……

覺悟

我從飛機走下來

下來,下到世界屋脊的拉薩

我走向神聖的布達拉宮

我的心越來越快地跳動

不是緊張

只是因為缺氧

缺氧在大腦裡疼痛成覺悟

我知道了

我這一生可以飛得更高

卻不能站得更高

一生最高的立足處

是在布達拉宮的佛像腳下……

我從東方朝此走來

走過耶路撒冷這死亡的街巷

走過了耶穌走的那條小路

他背著十字架上了臺階

我的眼睛朝前面看

看不到那個終點

我知道我也會死

像背十字架的耶穌

但這還不是覺悟的終點

終點是耶穌最終復活

復活的耶穌最終離去了

最終留下孤獨的我……

無用之詩(創作談)

葉延濱

詩歌總是面對一種認知上的尷尬。場面上誇獎:“詩是文學的皇冠上的明珠!”而在對詩歌的指摘批評中,有一種說法,沒有用。這種說法不會在大庭廣眾中高聲宣揚,但會在私下,特別是內心深處藏著。一旦說出來,也是另一種腔調,無病呻吟呀,自我欣賞嘛,文字遊戲啊……特別是對待新詩,有人說過給二百大洋也不看。詩歌尤其是新詩,真的無用嗎?沒有日常功用的詩歌存在的意義何在?新詩出現一百年了。看來無用的新詩依然擺在人們面前,恰恰讓我們想,也許新詩證明了其“無用之用”,存在且有意義。

說到詩歌的無用之用,讓我想起《莊子.雜篇》中莊子與惠子的對話:“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之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所以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這段話飽含莊子智慧。莊子說,土地廣大,人站立在足下有用的也就那麼一小塊,若認為沒在足下的土地無用多餘,挖掉並且一直挖到黃泉,那麼足下的有用的那一小塊還會有用嗎?一段很有意思的說法。

記得剛參加工作,那是相當困難的年代。住在集體宿舍裡,工廠分配給自己的傢俱,是兩條支架擱一張床板。床板上放一張草席、一床棉被、一隻帎頭,床板下放一隻臉盆,一雙鞋子。這就能安心上班了。每一樣東西都有用,缺一不可。這叫生存條件。那時候,我的帎頭下只比別人多一本書,詩歌或小說,有時只是一本過期的雜誌。有用嗎?沒用。但有了這本書枯燥乾澀的日子,好像有了寄託。寄託有用麼?沒用。但有寄託的日子就像有了潤滑劑,過起來就不那麼苦澀了。現在居住得寬敞多了。再寬的房子,最有用的,還是睡的床板,坐的椅子,吃飯的碗筷,洗手間裡的馬桶。吃喝拉撒睡,足矣。那麼窗臺和陽臺上的花草,書房和書架上的圖書,桌子上的藝術品和牆上掛的畫……有用嗎?多餘嗎?沒有了它們,只叫溫飽,有了它們才像靠近詩意棲居。對了,詩歌的無用之用,就是精神上的詩意生存與現實中的詩意棲居。詩歌的無用之用,就是一步步引領我們告別野蠻與低俗,讓生活和心靈都灑滿文明的陽光……

作者簡介:

葉延濱,當代詩人、散文雜文家、批評家,現任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主任,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名譽委員。曾先後任《星星》主編及《詩刊》主編。迄今已出版個人文學專著49部,作品自1980年以來先後被收入了國內外500餘種選集以及大學、中學課本。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俄、意、德、日、韓、羅馬尼亞、波蘭、馬其頓文字。作品曾先後獲中國作家協會優秀中青年詩人詩歌獎,中國作家協會第三屆新詩集獎(1985年——1986),以及四川文學獎、十月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50余種文學獎。

天堂

天壇是皇上祈天的地方

也是我通常散步的去處

天壇的麻雀說,天壇就是天堂

人手上沒有彈弓

因為彈弓在這裡會引來罰款

肥貓比胖人更懶

天壇是皇上祈天的地方

也是我通常散步的去處

天壇的松鼠說,天壇雖是天堂

天堂裡過日子也辛苦

活一輩子了,吃食還要用嘴啃

天壇是皇上祈天的地方

也是我通常散步的去處

天壇的野貓說,天壇算是天堂

在這裡會幸福的老去

只因身邊一切比你更老……

天黑了

天黑了,太陽下山不是天黑了

烏雲如湧遮住月亮也不是天黑了

大風吹斷了路燈吹落了星斗

也不是天黑了,天黑了是你自己

你拉上窗簾,滅了燈,關了手機

再閉上眼睛說聲:天黑了!

天黑了,被人詛咒不是天黑了

無聲申訴無人理采無處說理才天黑了

沒有人信你的話,你天黑了

看你像看透你是騙子,真天黑了

躲著你像躲著一個怪物,你的天真黑了

天黑了?自己喊一聲,別怕——

閉上眼睛,去做一個夢

夢裡拿起一支筆,蘸著黑天的墨汁

寫一句,東方欲曉……

有人大笑,抄襲!啊,你被叫醒了

醒了就好,就對自己說——

就不信這黑了天,從此不再亮?!

天會黑,黑了天,黑了也還會放亮

只要推開心窗,不怕沒陽光……

覺悟

我從飛機走下來

下來,下到世界屋脊的拉薩

我走向神聖的布達拉宮

我的心越來越快地跳動

不是緊張

只是因為缺氧

缺氧在大腦裡疼痛成覺悟

我知道了

我這一生可以飛得更高

卻不能站得更高

一生最高的立足處

是在布達拉宮的佛像腳下……

我從東方朝此走來

走過耶路撒冷這死亡的街巷

走過了耶穌走的那條小路

他背著十字架上了臺階

我的眼睛朝前面看

看不到那個終點

我知道我也會死

像背十字架的耶穌

但這還不是覺悟的終點

終點是耶穌最終復活

復活的耶穌最終離去了

最終留下孤獨的我……

無用之詩(創作談)

葉延濱

詩歌總是面對一種認知上的尷尬。場面上誇獎:“詩是文學的皇冠上的明珠!”而在對詩歌的指摘批評中,有一種說法,沒有用。這種說法不會在大庭廣眾中高聲宣揚,但會在私下,特別是內心深處藏著。一旦說出來,也是另一種腔調,無病呻吟呀,自我欣賞嘛,文字遊戲啊……特別是對待新詩,有人說過給二百大洋也不看。詩歌尤其是新詩,真的無用嗎?沒有日常功用的詩歌存在的意義何在?新詩出現一百年了。看來無用的新詩依然擺在人們面前,恰恰讓我們想,也許新詩證明了其“無用之用”,存在且有意義。

說到詩歌的無用之用,讓我想起《莊子.雜篇》中莊子與惠子的對話:“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之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所以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這段話飽含莊子智慧。莊子說,土地廣大,人站立在足下有用的也就那麼一小塊,若認為沒在足下的土地無用多餘,挖掉並且一直挖到黃泉,那麼足下的有用的那一小塊還會有用嗎?一段很有意思的說法。

記得剛參加工作,那是相當困難的年代。住在集體宿舍裡,工廠分配給自己的傢俱,是兩條支架擱一張床板。床板上放一張草席、一床棉被、一隻帎頭,床板下放一隻臉盆,一雙鞋子。這就能安心上班了。每一樣東西都有用,缺一不可。這叫生存條件。那時候,我的帎頭下只比別人多一本書,詩歌或小說,有時只是一本過期的雜誌。有用嗎?沒用。但有了這本書枯燥乾澀的日子,好像有了寄託。寄託有用麼?沒用。但有寄託的日子就像有了潤滑劑,過起來就不那麼苦澀了。現在居住得寬敞多了。再寬的房子,最有用的,還是睡的床板,坐的椅子,吃飯的碗筷,洗手間裡的馬桶。吃喝拉撒睡,足矣。那麼窗臺和陽臺上的花草,書房和書架上的圖書,桌子上的藝術品和牆上掛的畫……有用嗎?多餘嗎?沒有了它們,只叫溫飽,有了它們才像靠近詩意棲居。對了,詩歌的無用之用,就是精神上的詩意生存與現實中的詩意棲居。詩歌的無用之用,就是一步步引領我們告別野蠻與低俗,讓生活和心靈都灑滿文明的陽光……

作者簡介:

葉延濱,當代詩人、散文雜文家、批評家,現任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主任,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名譽委員。曾先後任《星星》主編及《詩刊》主編。迄今已出版個人文學專著49部,作品自1980年以來先後被收入了國內外500餘種選集以及大學、中學課本。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俄、意、德、日、韓、羅馬尼亞、波蘭、馬其頓文字。作品曾先後獲中國作家協會優秀中青年詩人詩歌獎,中國作家協會第三屆新詩集獎(1985年——1986),以及四川文學獎、十月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50余種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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