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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和愛瑪:女文青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作者

春生

愛瑪是個鄉下姑娘, 十三歲的時候被父親送到城裡的修道院接受教育。 修道院裡的生活湧動著神秘的愛欲氣息,

有一個老姑娘在做針線活時, 喜歡把藏在圍裙口袋裡的小說拿出來給大家讀, 愛瑪讀到的內容是這樣的, “總是戀愛的故事, 多情的男女被逼得走投無路、在孤零零的亭子裡暈倒的貴婦人、每到一個驛站都要遭到毒害的馬車夫, 每一頁疲於奔命的馬匹, 發不完的誓言, 剪不斷的嗚咽, 流不盡的淚, 親不完的吻, 月下的小船, 林中的夜鶯, 情郎勇敢得像師子, 溫柔得像羔羊, 人品好得不能再好, 衣著總是無瑕可擊, 哭起來卻又熱淚盈眶”。 基本上是霸道總裁溫柔的愛上一個多情姑娘、兩人相約私奔、結局卻很慘的套路, 可以想像這樣的小說對十三四歲正是豆蔻年華的愛瑪內心的衝擊, 她總是想像自己“像腰身細長的女莊主一樣,
住在一座古老的城堡裡, 整天在三葉形的屋頂下, 胳膊肘支在石桌上, 雙手托住下巴, 引頸企望著一個頭盔上有白羽毛的騎士, 胯下一匹黑馬, 從遙遠的田野賓士而來”, 和自己甜蜜相愛。

寶釵是大家族的女孩, 也遭遇過言情小說的衝擊, 不過年齡更早一點,

據她自述, “你當我是誰, 我也是個淘氣的。 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 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 祖父手裡也愛藏書。 先時人口多, 姊妹弟兄在一處, 都怕看正經書。 弟兄們也有愛詩的, 也有愛詞的, 諸如《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 無所不有。 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 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 但被長輩們發覺之後, 寶釵對這些東西便撂開了手。 隨著年紀的增長, 她更對書產生了一種警惕性, 她對黛玉說, “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 偏又認得了字, 既認得了字, 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 最怕見了些雜書, 移了性情, 就不可救了”, 說得黛玉心中暗服。 以黛玉之聰慧與謹慎, 斷不會沉浸在言情小說中不能自拔, 以至言行之間失了分寸,
黛玉服得的應是寶釵的見識、氣度, 感恩於寶釵以一個姐姐的身份教導自己的真摯。 不由想, 假若愛瑪有一個寶釵這樣的姐姐會怎樣?

我們看, 幾乎每個愛讀書的女孩, 在某個年齡階段, 都會遭遇其實並非書籍裡的巔峰著作的言情小說。 如果在這個時期過於沉溺這種文字所展現的精神世界, 容易催生把小說變成現實的幻想, 就會讓人疏離乃至排斥現實世界。 但願意成長的女孩不會如此, 她辨得清這些文字和現實之間的距離, 她會不停的朝前走, 去尋找更多滋養靈魂的東西。 而只有在這時, 真正的閱讀才剛開始。 閱讀不僅讓人幻想, 更會讓人變得謙遜, 因為見識了大海而更懂得什麼叫沉潛往復, 登上了群山之巔才更能體會山花的璀璨只若指間流沙,

會讓人越發認清自己在這個世界所處的位置, 而不是一味幻想生活瞬間會變得美好。

愛瑪懷著幻想回到了鄉下, 在鄉下幫父親做各種家務, 這個時候她遇到了小鎮醫生包法利, 從各方面看, 包法利確實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隨著包法利從鄉下來到了小鎮, 過起了安靜、閒暇的太太生活。 不過, 她是失望的, 因為“結婚以前, 她以為自己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 但現在卻沒有得到愛情帶來的幸福”, 她竭力想知道, “書本上的那些美麗的字眼, 在生活裡到底意味著什麼”, 以至反復的問自己, “我的上帝, 我幹嘛要結婚呀”。 後來她和包法利得到一個去安德威烈侯爵府參加晚宴的機會, 她特別珍惜,瘋狂跳舞,直到黎明才離開侯爵府,然後希望得到再次邀請。但還是失望了,侯爵忘記了他們,就像忘記樹上的萬千葉子一樣,她為此病倒了。

寶釵雖愛讀書,但“父親死後, 見哥哥不能體貼母懷,她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鑿家計”。她知道何時關照出門的夥計,她知道其他姑娘不懂的當票,她知道如何平衡下人之間的利益爭奪。她看得清湘雲請客背後的窘迫,她看得懂迎春本性的恬靜所以只陪她讀《太上感應篇》。她教導岫煙,教導黛玉,不肯讓寶琴在小小年紀發頹喪之音,不肯讓香菱沉溺詩歌而忘了本分。她關照所有人對自己也很嚴格,“日間到賈母處、王夫人處省候兩次,不免承色陪坐,閒話半時。園中姐妹處,也要度時閒話一回。日間不得閒,夜裡做女紅到三更才睡”。當然最動人的是薛姨媽對女兒的評語,她對黛玉說,“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事就和他商量,沒了事幸虧他開開我的心。我見了他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

我們看,無論多麼文藝范的女孩總要面對瑣碎的現實。有些女孩不明白,夢是一個世界,現實是一個世界,兩個世界永遠不可能合二為一。她不努力,她只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幻想夢的世界,而一旦回到現實世界,發現所有的人、事都是難堪的、醜陋的,她抱怨、她失望,好像她一輩子不能生活在童話城堡裡,都是別人的過錯,更罔提讓她去關照別人的感受。因為她的難受,所有人都跟著難受。而肯走進生活的女孩,並不是丟掉了文藝範,她只是藏起那些東西。她永遠明白可以有夢,但不可以把夢裹在現實裡,她不是要求這個世界給予什麼,而是能為它做什麼,她因此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

愛瑪讓我感慨萬千。她身上的那種蠢蠢欲動,她那種不甘命運的擺佈,她那種忽然醒來的感覺,都叫人感同身受。但她又是膚淺的,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男人身上,幻想著有一個男人不僅多金、溫柔,還只對她一個人用情,每天只陪她一個人,但是,如果這樣,這個男人怎麼去賺錢?除非嫁給一個王子,但是王子是不是有一天也要接受王位,處理政事?她不知道有些男人是怯懦的,有些男人是輕浮的,他們只想玩弄她,甚至想在她身上撈取錢財。她的那些情人,甚至趕不上她刻板的丈夫。人生最大的悲劇是看見自己原本用盡心力追逐的夢其實是一場欺騙吧,更讓人悲傷地是,所有人都覺得她是負擔,就連她刻板的丈夫,在她死之後,“心中朦朦朧朧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而她的女兒最終“被送到紗廠去做童工”。

行文至此,有人可能在腹誹,寶姐姐那麼務實的人算得上女文青嗎?寶姐姐一不矯情二不做作三沒有幻想病,她不“飄”,她沒有女文青那種一半或者整個靈魂飄浮在雲端的模樣,但是,這些不都是女文青的低配嗎?浪漫的會每天問丈夫你愛我嗎的瓊瑤奶奶務實起來,可以一下子捧紅很多明星,但你能說瓊瑤奶奶不是女文青嗎?寶姐姐其實很講究文藝范兒。她從不濃妝豔抹,花兒粉兒都不愛,穿著是這樣的,“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並不像風姐姐一出場便恍若“神妃仙子”,富麗閑妝在寶姐姐這裡是俗的、累贅的。她的住處“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鳳姐給她的玩器玩意,全被她退回去了。她是不肯為了入鄉隨俗而丟了自己的氣質。她能透過繁雜看到簡麗,比如對“寄生草”的解讀,隱隱約約有“飄”的,不過這個“飄”可以解釋為“飄逸”。她愛的東西有的也很小眾,比如有“棔”字解釋的艱澀的古書。她唯一缺的是一段浪漫的愛情,浪漫不見得是熱力奔放,她對寶玉的那種淡淡的青春情懷恰是另一種形式的浪漫。

寶釵算是高配的文青,還在於一點,她不像愛瑪那樣追求生命的意義。是的,愛瑪的悲劇追根究底是追求意義的結果,她一定要那樣活著才覺得不白來世上一遭。但是寶釵不,寶釵對生活抱的是一種隨遇而安的態度。她超越了很多其他人或許不能察覺的思想桎梏,比如迷信,她把衣服給了金釧兒做裝裹而不忌諱;她跨過了其他人很難跨過的往往是自我設置的孤獨藩籬,岑寂時而不自傷。她不喧嘩,不擾攘,在眾人身邊和諧的存在,而不是對誰都有一種俯視感、輕蔑感。她天生的熱情用冷香丸來壓制,冷香丸毋寧說是一種藥,不如說是一種信念,這信念是她行走人世的底氣,讓她面對任何命運都有一種泰然。即使新婚丈夫棄他而去,依然能活到兩鬢斑白。

愛瑪生活的那個時代,女性是附著于男人的,就像有才的人必須附著於權勢一樣,備受壓抑。大多數女性麻木,少數女性渴望解放個性,卻又誤入歧途、苦苦掙扎。所以福樓拜說我就是包法利夫人。是的,愛瑪覺醒的那種狂熱,那種文藝青年的即使烈焰燃燒也要激情投入讓人震撼。她並沒有偽裝自己。談起偽女文青,圍城裡的蘇文紈算是一個。蘇文紈,富家小姐,穿著極為講究,讀中文出身,沒事捧一本書坐在甲板椅子上,等方鴻漸從身邊走過時注意自己。沒想到竟然敗給了不以文青自居的鮑小姐的一句搭訕上。那句搭訕是,“你長得像我的未婚夫”,直白直接赤裸裸的勾引。不怪方鴻漸扔下“豔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蘇文紈,而奔向活力四射的鮑小姐。

正因為愛瑪的真,她才有資格和寶姐姐站在一起,成“兩峰對峙、雙水分流”之勢。不過,現在的女文青應該連蘇文紈的偽都做不到了,一邊在用極華麗的詞語表白名人,一邊隨後便可以宣傳自己的作品。所以,女文青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我現在也是答不出來了。

她特別珍惜,瘋狂跳舞,直到黎明才離開侯爵府,然後希望得到再次邀請。但還是失望了,侯爵忘記了他們,就像忘記樹上的萬千葉子一樣,她為此病倒了。

寶釵雖愛讀書,但“父親死後, 見哥哥不能體貼母懷,她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鑿家計”。她知道何時關照出門的夥計,她知道其他姑娘不懂的當票,她知道如何平衡下人之間的利益爭奪。她看得清湘雲請客背後的窘迫,她看得懂迎春本性的恬靜所以只陪她讀《太上感應篇》。她教導岫煙,教導黛玉,不肯讓寶琴在小小年紀發頹喪之音,不肯讓香菱沉溺詩歌而忘了本分。她關照所有人對自己也很嚴格,“日間到賈母處、王夫人處省候兩次,不免承色陪坐,閒話半時。園中姐妹處,也要度時閒話一回。日間不得閒,夜裡做女紅到三更才睡”。當然最動人的是薛姨媽對女兒的評語,她對黛玉說,“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事就和他商量,沒了事幸虧他開開我的心。我見了他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

我們看,無論多麼文藝范的女孩總要面對瑣碎的現實。有些女孩不明白,夢是一個世界,現實是一個世界,兩個世界永遠不可能合二為一。她不努力,她只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幻想夢的世界,而一旦回到現實世界,發現所有的人、事都是難堪的、醜陋的,她抱怨、她失望,好像她一輩子不能生活在童話城堡裡,都是別人的過錯,更罔提讓她去關照別人的感受。因為她的難受,所有人都跟著難受。而肯走進生活的女孩,並不是丟掉了文藝範,她只是藏起那些東西。她永遠明白可以有夢,但不可以把夢裹在現實裡,她不是要求這個世界給予什麼,而是能為它做什麼,她因此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

愛瑪讓我感慨萬千。她身上的那種蠢蠢欲動,她那種不甘命運的擺佈,她那種忽然醒來的感覺,都叫人感同身受。但她又是膚淺的,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男人身上,幻想著有一個男人不僅多金、溫柔,還只對她一個人用情,每天只陪她一個人,但是,如果這樣,這個男人怎麼去賺錢?除非嫁給一個王子,但是王子是不是有一天也要接受王位,處理政事?她不知道有些男人是怯懦的,有些男人是輕浮的,他們只想玩弄她,甚至想在她身上撈取錢財。她的那些情人,甚至趕不上她刻板的丈夫。人生最大的悲劇是看見自己原本用盡心力追逐的夢其實是一場欺騙吧,更讓人悲傷地是,所有人都覺得她是負擔,就連她刻板的丈夫,在她死之後,“心中朦朦朧朧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而她的女兒最終“被送到紗廠去做童工”。

行文至此,有人可能在腹誹,寶姐姐那麼務實的人算得上女文青嗎?寶姐姐一不矯情二不做作三沒有幻想病,她不“飄”,她沒有女文青那種一半或者整個靈魂飄浮在雲端的模樣,但是,這些不都是女文青的低配嗎?浪漫的會每天問丈夫你愛我嗎的瓊瑤奶奶務實起來,可以一下子捧紅很多明星,但你能說瓊瑤奶奶不是女文青嗎?寶姐姐其實很講究文藝范兒。她從不濃妝豔抹,花兒粉兒都不愛,穿著是這樣的,“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並不像風姐姐一出場便恍若“神妃仙子”,富麗閑妝在寶姐姐這裡是俗的、累贅的。她的住處“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鳳姐給她的玩器玩意,全被她退回去了。她是不肯為了入鄉隨俗而丟了自己的氣質。她能透過繁雜看到簡麗,比如對“寄生草”的解讀,隱隱約約有“飄”的,不過這個“飄”可以解釋為“飄逸”。她愛的東西有的也很小眾,比如有“棔”字解釋的艱澀的古書。她唯一缺的是一段浪漫的愛情,浪漫不見得是熱力奔放,她對寶玉的那種淡淡的青春情懷恰是另一種形式的浪漫。

寶釵算是高配的文青,還在於一點,她不像愛瑪那樣追求生命的意義。是的,愛瑪的悲劇追根究底是追求意義的結果,她一定要那樣活著才覺得不白來世上一遭。但是寶釵不,寶釵對生活抱的是一種隨遇而安的態度。她超越了很多其他人或許不能察覺的思想桎梏,比如迷信,她把衣服給了金釧兒做裝裹而不忌諱;她跨過了其他人很難跨過的往往是自我設置的孤獨藩籬,岑寂時而不自傷。她不喧嘩,不擾攘,在眾人身邊和諧的存在,而不是對誰都有一種俯視感、輕蔑感。她天生的熱情用冷香丸來壓制,冷香丸毋寧說是一種藥,不如說是一種信念,這信念是她行走人世的底氣,讓她面對任何命運都有一種泰然。即使新婚丈夫棄他而去,依然能活到兩鬢斑白。

愛瑪生活的那個時代,女性是附著于男人的,就像有才的人必須附著於權勢一樣,備受壓抑。大多數女性麻木,少數女性渴望解放個性,卻又誤入歧途、苦苦掙扎。所以福樓拜說我就是包法利夫人。是的,愛瑪覺醒的那種狂熱,那種文藝青年的即使烈焰燃燒也要激情投入讓人震撼。她並沒有偽裝自己。談起偽女文青,圍城裡的蘇文紈算是一個。蘇文紈,富家小姐,穿著極為講究,讀中文出身,沒事捧一本書坐在甲板椅子上,等方鴻漸從身邊走過時注意自己。沒想到竟然敗給了不以文青自居的鮑小姐的一句搭訕上。那句搭訕是,“你長得像我的未婚夫”,直白直接赤裸裸的勾引。不怪方鴻漸扔下“豔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蘇文紈,而奔向活力四射的鮑小姐。

正因為愛瑪的真,她才有資格和寶姐姐站在一起,成“兩峰對峙、雙水分流”之勢。不過,現在的女文青應該連蘇文紈的偽都做不到了,一邊在用極華麗的詞語表白名人,一邊隨後便可以宣傳自己的作品。所以,女文青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我現在也是答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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