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思
讀紀曉嵐寫的《閱微草堂筆記》, 發現了幾個關於假貨的故事。 紀曉嵐是乾隆年間的大才子, 四庫全書的主編, 他記載的這幾件發生在北京的舊事, 距今已經二百多年了。
一件事是紀曉嵐買羅小華墨。 我不懂墨, 不知道這個牌子有多麼響亮, 想必當時是很出名的。 這墨看上去“漆匣黯敝, 真舊物也”, 可是買回去一用, 居然是泥摶的, 染以黑色, 還帶了一層白霜, 利利索索地把紀曉嵐騙了。
另一件事是買蠟燭。 紀曉嵐趕考, 買了幾支蠟燭, 回到寓所怎麼也點不著, 仔細一看, 原來也是泥做的, 外面塗了一層羊脂。
紀曉嵐的從兄萬周, 一天晚上見燈下有吆喝叫賣烤鴨的, 買了一隻回去, 竟然也是泥做的。 這鴨子的肉已被吃盡, 只剩下鴨頭、鴨脖子、鴨腳和一副完整的骨架。 骨架裡搪上泥, 外麵糊上紙, 染成烤鴨的顏色, 再塗上油, 燈下難分真假。
紀曉嵐家的奴僕趙平,
羅小華墨
講了這幾個假貨的故事之後,
這些年我們老說假貨氾濫, 以為世風日下, 人心不古, 似乎過去就沒假貨, 至少是沒有那麼多假貨, 看來這是偏見。 實際上, 製造和販賣假貨的技藝高超、歷史久遠, 假貨的普及程度恐怕也不在今天之下。 我沒有統計數字, 但是不妨在情理之中推測一番。 就說那做烤鴨的, 肯花如工藝品一般精細的做工, 再搭上等魚上鉤的時間和被人識破打一頓的風險, 只為了賺一隻烤鴨的價錢, 這種高成本低收入的買賣, 當今還有幾個人肯做?為了這點小錢尚且有人費心費力地制假販假, 更多更大的機會自然更不會輕易放過了。
閱微草堂筆記
另外還應該提一下商業方面的“制度安排”。 紀曉嵐提到的那幾件假貨, 顯然都是在地攤買的。 當時似乎還沒發明百貨商場。
如今人們都覺得假貨氾濫, 恐怕也是國營商業體制的背景襯托出來的, 再一個原因大概是假貨的標準變寬了。 國營商店的盈利是國家的, 虧損也是國家的, 職工們犯不上為了國家的利益冒險賣假貨。 國有企業也犯不上為了國家的利益生產假貨。這種缺乏激勵的機制也抑制了假貨二三十年。現在忽然放開,假貨也忽然冒了出來,大家很不習慣,便覺得假貨特別的多。再說,假貨的標準也比古時候嚴格了。古時候也沒那麼多的名牌,假冒的自然也就少了些。不過,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名牌就難免有冒牌貨。譬如“王麻子剪刀店”就有“老王麻子剪刀店”和“真老王麻子剪刀店”及“真真老王麻子剪刀店”之類的競爭者。李逵碰到過李鬼,孫悟空遇到過六耳獼猴。
說到這裡,我想起美國了。美國的假貨並不少見。我在美國街頭的許多地攤上見過勞力士表,外觀極其漂亮。一問價,才二三十個美元。我笑道:“假的吧?”對方也笑笑:“你看看價錢呀。”我在美國街頭還遇到過推銷瑞士軍官刀的。在紐約的百貨商店裡,瑞士軍官的多功能刀賣三十多美元,而街頭的年輕人,手裡拿著同樣的刀,吆喝著只賣三美元。後來我在一個亞裔人開的小店裡,花三點五美元買了一把冒牌貨。店主人不會說中國話,不知道是韓國人還是越南人。
我猜想,古今中外的地攤和行販行為都差不多。大店名店則另是一路。造成重大差別的不是時間、地域和民族,而是具體的商業制度。(文章摘自《潛規則:中國歷史中的真實遊戲》出版社:復旦大學出版社)
說到這裡,我想起美國了。美國的假貨並不少見。我在美國街頭的許多地攤上見過勞力士表,外觀極其漂亮。一問價,才二三十個美元。我笑道:“假的吧?”對方也笑笑:“你看看價錢呀。”我在美國街頭還遇到過推銷瑞士軍官刀的。在紐約的百貨商店裡,瑞士軍官的多功能刀賣三十多美元,而街頭的年輕人,手裡拿著同樣的刀,吆喝著只賣三美元。後來我在一個亞裔人開的小店裡,花三點五美元買了一把冒牌貨。店主人不會說中國話,不知道是韓國人還是越南人。
我猜想,古今中外的地攤和行販行為都差不多。大店名店則另是一路。造成重大差別的不是時間、地域和民族,而是具體的商業制度。(文章摘自《潛規則:中國歷史中的真實遊戲》出版社:復旦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