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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惠雯:好小說必然對這個世界懷有善意

到新加坡之後不久, 張惠雯開始寫作小說《古柳官河》。 那時她只有十七歲, 第一次走這麼遠, 又要適應英語的環境, 她感覺不僅是和故土隔離了,

也和自己的語言、文化隔離了。 那時, 想寫一種既鄉土又古典的東西, 筆下的《古柳官河》更像田園詩。

若干年後, 張惠雯的寫作已歷經很多變化。 她生活的圈子轉移到了美國, 關於新作《在南方, 》評論家戴瑤琴說:“《在南方》拋開了中西比較的傳統寫作思路, 具體到人物塑造, 華人由從中西價值觀、文化觀的對比中確立自己的訴求, 轉向專注自我, 考慮個人所需。 ”張惠雯比較認可這個說法。 她希望成為好的小說家, 希望以後的每一篇小說出來, 都不會帶著慌張出產的粗糙和瑕疵。 “我的狀態更像個不勤奮的工匠, 想要手藝更精粹些, 在自娛自樂、自我滿足的工作狀態下, 慢工出細活。 ”

記者:你在國內發表的作品《水晶孩童》,

據說是余華推薦的?他和《收穫》雜誌主程式設計永新都看好這篇作品, 你的理解是什麼原因?

張惠雯:《水晶孩童》2005年獲新加坡國家金筆獎, 余華先生是評委之一。 他喜歡這篇小說, 主動推薦給《收穫》的程永新先生, 程先生也喜歡, 立即安排發在2006年第2期的《收穫》。 是這兩位先生把我領進國內文壇的, 我至今非常感念。 《水晶孩童》是一篇寓言性質的小說, 我覺得它的優點是敘事風格, 以及處理細節的踏實。 老師們欣賞的原因, 大概余華老師在推薦語裡說得很清楚:“這似乎是一個虛幻的故事, 或者說是荒誕的故事, 可是作者在處理細部時的真實筆調, 讓我們覺得這是一個現實, 當然是一個濃縮的現實。 ”

記者:從2003年至今, 已經寫了15年小說。

能談談15年間, 你的寫作經歷了怎樣的變化嗎?

張惠雯:一開始是帶有實驗性質的, 寫作狀態仿佛呈發散狀態:許多題材都想寫一寫, 什麼方法都想試一下。 但慢慢地, 無論從故事選材上還是風格上, 都有了自己的趣味, 反而收斂了, 下筆更怯懼、謹慎。

記者:你現在是怎樣的生活狀態?只是寫作嗎?你覺得寫作給自己帶來什麼?

張惠雯:我現在的生活狀態是全職的家庭主婦和母親, 可能一兩個月還不能寫一個字。 孩子的嬰幼兒時間就這麼幾年, 所以當好母親是我目前的生活之重。 但寫作仍然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 就像我在《在南方》小說集後序裡寫的, 它賦予我的生命意義。 福樓拜曾說:“寫作是一種生活方式。 誰把這個美好而耗費精力的才能掌握到手,他就不是為了生活而寫作,而是為了寫作而生活。

”我完全能理解這種不可理喻。

其實, 無論移民還是非移民, 他們都會經歷我在小說中寫到的那些困頓、消沉、悲傷、感動、失望與希望。 與時代性、集體性、地域性這類東西相比, 這些故事更關乎人性, 普遍的人性。

記者:可否談談短篇小說集《在南方》?取名《在南方》, 但你並未局限於寫美國南部風情, 或在此生活的華人故事。 你如何看待這一短篇小說集在你創作歷程中的特殊意義?

張惠雯:《在南方》的主要地理背景是美國南方的德克薩斯州, 人物多是中國移民。 南部風情不是重點, 但它會在人物和故事裡自然而然浮現出來。 這個小說集像是一幅移民群像。

但小說並非要寫某一群體的特徵, 而是寫這群體之中的一個個的“個人”。 其實, 無論移民還是非移民, 他們都會經歷我在小說中寫到的那些困頓、消沉、悲傷、感動、失望與希望。 與時代性、集體性、地域性這類東西相比, 這些故事更關乎人性, 普遍的人性。 它所寫的是對無論在哪裡生活的人而言都普遍存在的問題, 即那些靈魂內裡的波動和幽曲的鬥爭。 我此前出版過兩個短篇小說集, 但收錄的篇目風格上不及《在南方》統一。 《在南方》在題材和風格上都體現出某種整體性, 它是我目前為止最重要的一個小說集。

記者:你關注過八九十年代的移民小說麼?你覺得自己的寫作,和那個時代的寫作有何區別?

張惠雯:我讀過那時期的移民小說,包括更早的如於梨華、白先勇他們的臺灣移民小說。那個時期移民小說的“羈旅”、“鄉愁”色彩很濃,因為當時中美無論是物質還是文化的差異都非常大,這意味著移民生活更艱辛,更多不適和掙扎。譬如我們讀八九十年代的移民小說,會讀到很多知識份子為生計所迫去餐館打黑工的情節,如何在美國生存下去還是許多人面臨的問題。而且當時文化差異造成的震盪很激烈,所以很多小說著眼于東西方文化差異的比較。但我們今天的移民則不同,首先全球化使文化更融合,西方文化並不是多麼新鮮、刺激的東西。此外,今天中國到美國的移民大部分是技術移民,他們拿獎學金、做博士後,然後在學院或者企業工作,穩妥地進入中產階級生活方式。對這些人來說,生存不是問題,問題是別的東西。所以,我們這代移民和八十年代來的移民面臨的問題不一樣,那麼小說要表現的東西自然不一樣。在我的小說裡,東、西方只是提供一種背景,而非重點所在,最終,小說回歸到“人”這裡。

記者:從走上文學之路到現在,感覺你是一路暢通,不知在具體寫作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困難或瓶頸,又是如何突破?你覺得自己的寫作,存在怎樣的問題?

張惠雯:寫作不可能是暢通的。寫的過程中總是充滿困難、停滯、自我懷疑、失望和焦慮。當然,收穫的快樂也是對等的。基本上,它比任何艱難的戀愛都持久,它會讓你持續吃苦但保持激情。寫作上遭遇的問題只能是隱私,因為那是你在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合適的語序、意味深長的場景時遭遇的問題。對於這些問題,作者只能自己一一克服,在此過程中暗自成熟,變得隱忍。我最大的瓶頸是懶散,我絕不會早上六點爬起來碼字、每天堅持幾小時,我還是嚴重的拖延症患者。我深知我做不了一個勤奮、產量多而穩定的作家。目前的困難則是沒時間寫,太久不寫,寫作的功夫從某種程度上荒疏了。有時候一個小說念頭浮現出來,一些句子也出來了,但我沒法坐下來、安靜地把它整理出來。這種感覺不太好,仿佛籠中困獸,所以我雖然決定了照看孩子、放下寫作,有時仍會焦慮、暴躁……不過,我相信以後能把荒疏的東西慢慢找回來。

記者:在我有限的閱讀中,孤獨是你書寫的關鍵字之一。你如何看待孤獨之于作家,尤其是海外作家的意義?

張惠雯:我覺得小說對人應該有強烈的興趣,樂於接觸人,因為小說仍然是要寫人的。同時,寫作這個活兒只能獨自幹,需要大量不受干擾的時間,獨立的空間,這註定孤獨對於小說家來說非常重要。和人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盡力觀察,但只有在孤獨的時候,你才能揣摩他們、梳理出他們的特點以及可能存在的故事性。孤獨的時候,往往是沉澱、分層、一切更清晰化的時候,感覺和想像的觸角都更敏銳。其實,寫作者怕的往往是熱鬧,是在生活表層的浮華泡沫上浮著、不得沉靜。

記者:《夜色》《暮色溫柔》小說中描寫的母女或父子關係是緊張的。不知是否是偶然的現象?

張惠雯:一般來說,母女、父子關係都會存在問題,這不僅是代溝問題,而是那種慣常的交流的缺失、觀念的差異。緊張只是外在的表現。如果一方表現出來抵抗,那就緊張,如果選擇避開問題選擇隱忍,那就不會緊張。《夜色》體現的更是一種種族矛盾,因為女兒找了黑人男朋友,這個華人家庭兩代之間的隔閡、價值觀差異就被激化了。

記者:感覺閱讀你的小說,還是相對簡單,無論是人物塑造還是故事情節、語言,你覺得呢?也許是我讀得比較匆忙,感覺不夠準確。

張惠雯:我的小說總體而言是“容易讀”的。詞句和結構,並沒有什麼晦澀難懂的。在選擇詞語的時候,在準確度相似的前提下,我一定會選更簡單常用的那個詞。小說結構上也沒有採用什麼令人費解的實驗方法。所以,要讀這些小說很容易,但如果讀得更深一些,讀出那些“略去”的東西和語言的留白,理解那些並不那麼明顯表達出來的暗喻和意境,那還是需要延展一個人的理解力和感受力的。容易讀的東西不一定簡單。我舉一個經典的例子,譬如喬伊絲的《都柏林人》。每個故事本身一點兒也不複雜,一個人的英語詞彙量不需要很大就能讀原文。但許多人讀不出它的好,覺得它並沒有寫什麼像樣的故事、深奧的技巧啊。喬伊絲那種絢爛之極的平淡、豐富之極的素樸、激情之極的冷鬱,需要的不僅是深刻的感受力和理解力,甚至還要求一個讀者有豐厚的閱讀積累。沒有閱讀過《都柏林人》之前的大量古典小說文本,就不容易理解《都柏林人》的價值所在和它開創性的文體風格。所以,這樣的小說,你可以說它容易讀,但讀出其味道其實更難。

記者:有沒有計畫寫作長篇?對未來有何規劃?你心目中的好小說是怎樣的?

張惠雯:沒有,我不覺得我非得寫個長篇,沒有什麼急迫性,所以暫時也沒有具體的規劃。以後也許會突然產生寫長篇的興趣,那就到時再寫。過去三四年無暇寫作的時間裡,我腦子裡盤旋過一些小說的念頭,有些永遠消失了,有些還殘留下來一點兒。等兒子上學之後,我會著手寫些短篇,然後寫幾個中篇,如果時間允許,也許再翻譯幾篇自己喜歡的小說。我心目中的好小說很多,但一些基本的標準是:它的語言必然是好的,它是有強烈風格的,它的細節是豐厚的、它是有詩意的,它對這世界是懷著善意的……(來源|中華讀書報 作者|魯大智)

記者:你關注過八九十年代的移民小說麼?你覺得自己的寫作,和那個時代的寫作有何區別?

張惠雯:我讀過那時期的移民小說,包括更早的如於梨華、白先勇他們的臺灣移民小說。那個時期移民小說的“羈旅”、“鄉愁”色彩很濃,因為當時中美無論是物質還是文化的差異都非常大,這意味著移民生活更艱辛,更多不適和掙扎。譬如我們讀八九十年代的移民小說,會讀到很多知識份子為生計所迫去餐館打黑工的情節,如何在美國生存下去還是許多人面臨的問題。而且當時文化差異造成的震盪很激烈,所以很多小說著眼于東西方文化差異的比較。但我們今天的移民則不同,首先全球化使文化更融合,西方文化並不是多麼新鮮、刺激的東西。此外,今天中國到美國的移民大部分是技術移民,他們拿獎學金、做博士後,然後在學院或者企業工作,穩妥地進入中產階級生活方式。對這些人來說,生存不是問題,問題是別的東西。所以,我們這代移民和八十年代來的移民面臨的問題不一樣,那麼小說要表現的東西自然不一樣。在我的小說裡,東、西方只是提供一種背景,而非重點所在,最終,小說回歸到“人”這裡。

記者:從走上文學之路到現在,感覺你是一路暢通,不知在具體寫作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困難或瓶頸,又是如何突破?你覺得自己的寫作,存在怎樣的問題?

張惠雯:寫作不可能是暢通的。寫的過程中總是充滿困難、停滯、自我懷疑、失望和焦慮。當然,收穫的快樂也是對等的。基本上,它比任何艱難的戀愛都持久,它會讓你持續吃苦但保持激情。寫作上遭遇的問題只能是隱私,因為那是你在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合適的語序、意味深長的場景時遭遇的問題。對於這些問題,作者只能自己一一克服,在此過程中暗自成熟,變得隱忍。我最大的瓶頸是懶散,我絕不會早上六點爬起來碼字、每天堅持幾小時,我還是嚴重的拖延症患者。我深知我做不了一個勤奮、產量多而穩定的作家。目前的困難則是沒時間寫,太久不寫,寫作的功夫從某種程度上荒疏了。有時候一個小說念頭浮現出來,一些句子也出來了,但我沒法坐下來、安靜地把它整理出來。這種感覺不太好,仿佛籠中困獸,所以我雖然決定了照看孩子、放下寫作,有時仍會焦慮、暴躁……不過,我相信以後能把荒疏的東西慢慢找回來。

記者:在我有限的閱讀中,孤獨是你書寫的關鍵字之一。你如何看待孤獨之于作家,尤其是海外作家的意義?

張惠雯:我覺得小說對人應該有強烈的興趣,樂於接觸人,因為小說仍然是要寫人的。同時,寫作這個活兒只能獨自幹,需要大量不受干擾的時間,獨立的空間,這註定孤獨對於小說家來說非常重要。和人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盡力觀察,但只有在孤獨的時候,你才能揣摩他們、梳理出他們的特點以及可能存在的故事性。孤獨的時候,往往是沉澱、分層、一切更清晰化的時候,感覺和想像的觸角都更敏銳。其實,寫作者怕的往往是熱鬧,是在生活表層的浮華泡沫上浮著、不得沉靜。

記者:《夜色》《暮色溫柔》小說中描寫的母女或父子關係是緊張的。不知是否是偶然的現象?

張惠雯:一般來說,母女、父子關係都會存在問題,這不僅是代溝問題,而是那種慣常的交流的缺失、觀念的差異。緊張只是外在的表現。如果一方表現出來抵抗,那就緊張,如果選擇避開問題選擇隱忍,那就不會緊張。《夜色》體現的更是一種種族矛盾,因為女兒找了黑人男朋友,這個華人家庭兩代之間的隔閡、價值觀差異就被激化了。

記者:感覺閱讀你的小說,還是相對簡單,無論是人物塑造還是故事情節、語言,你覺得呢?也許是我讀得比較匆忙,感覺不夠準確。

張惠雯:我的小說總體而言是“容易讀”的。詞句和結構,並沒有什麼晦澀難懂的。在選擇詞語的時候,在準確度相似的前提下,我一定會選更簡單常用的那個詞。小說結構上也沒有採用什麼令人費解的實驗方法。所以,要讀這些小說很容易,但如果讀得更深一些,讀出那些“略去”的東西和語言的留白,理解那些並不那麼明顯表達出來的暗喻和意境,那還是需要延展一個人的理解力和感受力的。容易讀的東西不一定簡單。我舉一個經典的例子,譬如喬伊絲的《都柏林人》。每個故事本身一點兒也不複雜,一個人的英語詞彙量不需要很大就能讀原文。但許多人讀不出它的好,覺得它並沒有寫什麼像樣的故事、深奧的技巧啊。喬伊絲那種絢爛之極的平淡、豐富之極的素樸、激情之極的冷鬱,需要的不僅是深刻的感受力和理解力,甚至還要求一個讀者有豐厚的閱讀積累。沒有閱讀過《都柏林人》之前的大量古典小說文本,就不容易理解《都柏林人》的價值所在和它開創性的文體風格。所以,這樣的小說,你可以說它容易讀,但讀出其味道其實更難。

記者:有沒有計畫寫作長篇?對未來有何規劃?你心目中的好小說是怎樣的?

張惠雯:沒有,我不覺得我非得寫個長篇,沒有什麼急迫性,所以暫時也沒有具體的規劃。以後也許會突然產生寫長篇的興趣,那就到時再寫。過去三四年無暇寫作的時間裡,我腦子裡盤旋過一些小說的念頭,有些永遠消失了,有些還殘留下來一點兒。等兒子上學之後,我會著手寫些短篇,然後寫幾個中篇,如果時間允許,也許再翻譯幾篇自己喜歡的小說。我心目中的好小說很多,但一些基本的標準是:它的語言必然是好的,它是有強烈風格的,它的細節是豐厚的、它是有詩意的,它對這世界是懷著善意的……(來源|中華讀書報 作者|魯大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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