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頁>文化>正文

程念祺︱“寧負朝廷,不負朋黨”:中國歷史上的朋黨

朱子彥:《中國朋黨史》, 東方出版中心, 2016年8月出版, 593頁, 75.00元。

治中國政治史, “朋黨”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但是, 以“朋黨史”為專題研究的, 並不多見。

我們過去研究“朋黨”, 往往只注重歷史上官僚士大夫“朋比為奸”“黨同伐異”的一面。 然而, “朋比為奸”與“黨同伐異”, 豈止官僚士大夫如此!在中國官僚政治的框架中, 官場上, 除了官僚士大夫的朋黨, 也還有種種因身份、特權而結成的各類朋黨。 朱子彥教授繼其《朋黨政治研究》(與陳生民合著, 華東師大出版社, 1992年), 而作《中國朋黨史》, 對中國歷史上的朋黨, 做了廣泛而長時段的考察, 將朋黨研究的視野, 從僅僅關注官僚士大夫階層, 放寬到歷史上的整個統治階級, 從而更加深刻地揭露了中國古代專制制度下官僚政治的弊端。 作者認為, 朋黨古已有之, 在春秋戰國時期已基本形成;“歷史上經常出現的帝黨、後党、太子党、諸王党、戚黨、閹(宦)黨、奸黨”均為其屬;而且,
都是出於利益之爭, 而無君子小人之別。 因此, 作者不同意歐陽修《朋黨論》中關於朋黨尚有“君子”和“小人”之分的觀點, 認為政治鬥爭你死我活的殘酷性終將導致“黨同伐異”。

《朋黨政治研究》

對朋黨作這樣的判斷, 與作者關於“中國古代官僚政治史同時也是一部朋黨史”的基本估計有關。

作者強調, 儘管有時“黨爭也有邪正是非之分”, “不宜一筆抹殺”, 何況“統治集團內部矛盾不一定都構成朋黨鬥爭, 但是, 朋黨鬥爭卻導源於統治集團內部矛盾, 特別是統治集團內部的權力之爭, 則是毫無疑義的”。 以“各類朋黨素描”為題, 作者在本書導言中, 對中國歷史上各類朋黨的特點作了一個概略的呈現:

就朋黨形成的“血緣和地緣:群體結合的凝聚力”之問題, 作者從家族宗法、鄉土觀念以及封閉地域中的心理認同這幾個方面入手, 指出:“封閉的地域造成了人們心理上的隔閡, 再加上封建王朝的選官制度本身就是小農經濟結構的產物, 這些人一旦登上了政治舞臺,

就必然把以家族為核心的宗法關係帶入官場之中, 按照他們的籍貫以及政治上的一致性而結成幫派體系。 加之官場政治風雲變幻莫測, 為了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權勢, 同籍官員也就以血緣和地緣為互相聯絡、朋比黨援的紐帶, 形成政治上的地域性分野。 封建官僚的地域性分野一旦形成, 也就必然導致朋黨門戶之爭的不斷爆發。 ”

就朋黨爭鬥中形成的“南北士大夫集團的對峙與抗衡”之問題, 作者則抓住了南北士族勢力的此消彼長;利益關係的變化及其歷史成因;明清時代朋黨結合的紐帶——鄉里、科舉同年或門生座師、兒女姻親;以及南北官僚勢力平衡的最終打破;南方士人集團優勢的形成諸問題,

對歷史上朋黨鬥爭的利益關係作了深入剖析, 揭示了中國歷史上官僚勢力由北強南弱, 轉變為南強北弱過程中各個重要的歷史關節點。

就朋黨在官場上“結黨貪污, 敗壞吏治”之問題, 作者以朱元璋的“掌錢谷者盜錢谷, 掌刑名者出入刑名”的話頭為題, 引章學誠“州縣有千金之通融, 則胥吏得而謀萬金之利;督撫有萬金之通融, 州縣得而謀十萬金之利”語, 以具體的史料說明“不少官員一到任所, 便大力網羅黨羽, 往往在本衙門內大量擴充書吏、衙役的人數, 將許多‘頑惡潑皮’、社會渣滓委充吏役, 收為己用”, “他們‘在鄉結黨害民, 議受贓私, 密謀科斂, 夤緣作弊’”, “這些人勾結起來, 無惡不作, 無所不為, 成為一股擁有很大勢力、具有很大能量的地方性惡勢力”的歷史現象, 由此揭示了“官僚集團比官員個人的貪污能量要大得多”;“結党貪污完全是封建官僚政治體制的產物”;奉行的準則是“寧負朝廷,不負朋黨”;皇權真正顧忌的是朋黨在政治上的野心;“君主既然利用政治權力攫取經濟利益而‘富有天下’,將整個國家都視為自己的私產,而為其服務的官僚集團也同樣要分享這種權益”這樣一些基本問題,並指出官僚貪污是君主利用官僚集團的一種“特殊的再分配形式”。

導言最後以王夫之所謂“朋黨興,人心國是如亂絲之不可理”為題,論“國無黨禍而不亡”的道理。作者認為,“朋黨政治中的官僚之間的關係,就是通過無窮無盡的迎送、參謁、饋送來維繫的,而朝廷重臣、封疆大吏也需要有人扶持幫襯,以便上下其手,互相奧援,徇情庇護,結成利益共同體”,從根本上“導致了封建官僚政治的極端腐朽,吏治的極端腐敗”;“朋黨敗壞吏治,破壞封建統治的穩定,干擾君主的用人行政之權,使國家政令無法有效貫徹,甚至造成亡國之禍”,必然“使歷代君主頗為痛恨”;而“進步、革新勢力與頑固、保守勢力在政治上的尖銳對立,並不能掩蓋兩者之間所具有的共同特徵,即強烈的封閉性、排他性。他們各立門戶,附己者則善,異己者則惡,儘管程度不同,但都逃不出黨同伐異的傳統窠臼,因此新舊黨爭也往往以朋黨鬥爭的形式出現”。

在導言所呈現的上述中國歷史上朋黨之爭的問題中,作者逐章討論了自先秦到明清的朋黨爭鬥的特點。其研究的方法,是將個案分析與時代政治格局的整體把握相結合。作者坦陳自己“對東漢、三國及明代的黨爭著墨較多,用力較勤”。但通觀全書,作者對中國歷史上的朋黨問題,既有具體分析,又有整體性把握。比如,對於北宋時期因變法而形成的新舊黨之爭,作者在做了詳細的分析之後,對於民國學者王桐齡將當時“新舊黨傾軋之禍”一概歸之於“意氣相競”的意見是否定的,而認為慶曆至熙豐時期新舊黨“確實圍繞著北宋王朝是否需要變革而展開鬥爭,與‘意氣相競’毫無關聯”,“元祐之後的新舊黨爭才算得上‘無智愚賢不肖,悉自投於蜩螗沸羹之中’,而難有是非曲直之分”。作者還從分析中國傳統社會長期形成的“惰性”入手,一方面強調“恪守傳統的思想觀念不僅存在於統治階級內部,同時還深深地紮根於社會各階層人們的觀念之中,凝結、積澱于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層結構裡”;一方面又強調使舊黨“感到切膚之痛的是,如果一旦大規模地改革舊制,就會損害他們的許多特權”,並引嚴複“小人非不知變法之利國也,顧不變則通國失其公利,變則一己被其近災。公利遠而難見,近災切而可憂,則終不以之相易”的道理,以說明後來的新黨之中佈滿小人,亦皆唯利是圖的“地地道道的中山狼”,北宋王朝就亡于他們“得志便倡狂”的追求私利之中,由此而對“寧負朝廷,不負朋黨”的朋黨之爭的性質作了深刻揭露。

明朝滅亡的時候,有人哀歎:過去“漢與外戚共天下,唐與女後、宦官共天下,魏晉以下與膏梁子弟共天下,宋與奸臣共天下,元與族類共天下”,而明朝沒有這些問題,是皇帝乾綱獨斷,又怎麼也會弄到亡國的呢!讀此《中國朋黨史》,我們就可以明白清楚地知道,歷朝得與帝王“共天下”者,都不過是朋黨。明朝的皇帝雖不欲不與人“共天下”,而只依靠宮奴(宦官)和家臣(內閣大學士)直接控制政府,結果卻是党爭之盛,曠古所未有。蓋皇權越是專制,執行者就越是權重;執行者越是權重,也就越傾向於結黨營私,以至於朋黨之間的衝突變得越來越你死我活。你看明末的時候,不僅士大夫各皆為朋黨,後來甚至與宦官結成了閹黨。明朝的官僚士大夫普遍地“寧負朝廷,而不敢犯眾議”,“寧負朝廷之恩,不敢犯大臣之怒”,就是由於他們心中“有朋黨而無是非”。這種極端的情況,一旦因權力失衡而引發爆炸性的利益衝突,“寧負朝廷,不負朋黨”,就成為朋黨鬥爭的唯一選擇。總而言之,朋黨導源於統治集團內部矛盾;而權力越是專制,朋黨鬥爭就越是厲害。

中國歷史上的朋黨鬥爭,一方面固然是皇權專制的必然產物,其激烈程度亦與皇權專制的程度成正比;而另一方面,即當這種鬥爭達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會反過來削弱皇權,並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導致皇權崩潰的決定性力量。正是在這兩個方面,朱子彥先生的這部《中國朋黨史》,對於中國歷史上各種形式的朋黨鬥爭的來龍去脈、各時期因統治階級集團內部矛盾而形成的朋黨鬥爭的特點,以及皇權不斷強化與朋黨鬥爭之間關係,提供了一種新穎、具體而深入的解釋。它不僅對以往中國歷史上朋黨問題研究作了一個很好的總結,亦將這一研究整體性地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由此揭示了“官僚集團比官員個人的貪污能量要大得多”;“結党貪污完全是封建官僚政治體制的產物”;奉行的準則是“寧負朝廷,不負朋黨”;皇權真正顧忌的是朋黨在政治上的野心;“君主既然利用政治權力攫取經濟利益而‘富有天下’,將整個國家都視為自己的私產,而為其服務的官僚集團也同樣要分享這種權益”這樣一些基本問題,並指出官僚貪污是君主利用官僚集團的一種“特殊的再分配形式”。

導言最後以王夫之所謂“朋黨興,人心國是如亂絲之不可理”為題,論“國無黨禍而不亡”的道理。作者認為,“朋黨政治中的官僚之間的關係,就是通過無窮無盡的迎送、參謁、饋送來維繫的,而朝廷重臣、封疆大吏也需要有人扶持幫襯,以便上下其手,互相奧援,徇情庇護,結成利益共同體”,從根本上“導致了封建官僚政治的極端腐朽,吏治的極端腐敗”;“朋黨敗壞吏治,破壞封建統治的穩定,干擾君主的用人行政之權,使國家政令無法有效貫徹,甚至造成亡國之禍”,必然“使歷代君主頗為痛恨”;而“進步、革新勢力與頑固、保守勢力在政治上的尖銳對立,並不能掩蓋兩者之間所具有的共同特徵,即強烈的封閉性、排他性。他們各立門戶,附己者則善,異己者則惡,儘管程度不同,但都逃不出黨同伐異的傳統窠臼,因此新舊黨爭也往往以朋黨鬥爭的形式出現”。

在導言所呈現的上述中國歷史上朋黨之爭的問題中,作者逐章討論了自先秦到明清的朋黨爭鬥的特點。其研究的方法,是將個案分析與時代政治格局的整體把握相結合。作者坦陳自己“對東漢、三國及明代的黨爭著墨較多,用力較勤”。但通觀全書,作者對中國歷史上的朋黨問題,既有具體分析,又有整體性把握。比如,對於北宋時期因變法而形成的新舊黨之爭,作者在做了詳細的分析之後,對於民國學者王桐齡將當時“新舊黨傾軋之禍”一概歸之於“意氣相競”的意見是否定的,而認為慶曆至熙豐時期新舊黨“確實圍繞著北宋王朝是否需要變革而展開鬥爭,與‘意氣相競’毫無關聯”,“元祐之後的新舊黨爭才算得上‘無智愚賢不肖,悉自投於蜩螗沸羹之中’,而難有是非曲直之分”。作者還從分析中國傳統社會長期形成的“惰性”入手,一方面強調“恪守傳統的思想觀念不僅存在於統治階級內部,同時還深深地紮根於社會各階層人們的觀念之中,凝結、積澱于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層結構裡”;一方面又強調使舊黨“感到切膚之痛的是,如果一旦大規模地改革舊制,就會損害他們的許多特權”,並引嚴複“小人非不知變法之利國也,顧不變則通國失其公利,變則一己被其近災。公利遠而難見,近災切而可憂,則終不以之相易”的道理,以說明後來的新黨之中佈滿小人,亦皆唯利是圖的“地地道道的中山狼”,北宋王朝就亡于他們“得志便倡狂”的追求私利之中,由此而對“寧負朝廷,不負朋黨”的朋黨之爭的性質作了深刻揭露。

明朝滅亡的時候,有人哀歎:過去“漢與外戚共天下,唐與女後、宦官共天下,魏晉以下與膏梁子弟共天下,宋與奸臣共天下,元與族類共天下”,而明朝沒有這些問題,是皇帝乾綱獨斷,又怎麼也會弄到亡國的呢!讀此《中國朋黨史》,我們就可以明白清楚地知道,歷朝得與帝王“共天下”者,都不過是朋黨。明朝的皇帝雖不欲不與人“共天下”,而只依靠宮奴(宦官)和家臣(內閣大學士)直接控制政府,結果卻是党爭之盛,曠古所未有。蓋皇權越是專制,執行者就越是權重;執行者越是權重,也就越傾向於結黨營私,以至於朋黨之間的衝突變得越來越你死我活。你看明末的時候,不僅士大夫各皆為朋黨,後來甚至與宦官結成了閹黨。明朝的官僚士大夫普遍地“寧負朝廷,而不敢犯眾議”,“寧負朝廷之恩,不敢犯大臣之怒”,就是由於他們心中“有朋黨而無是非”。這種極端的情況,一旦因權力失衡而引發爆炸性的利益衝突,“寧負朝廷,不負朋黨”,就成為朋黨鬥爭的唯一選擇。總而言之,朋黨導源於統治集團內部矛盾;而權力越是專制,朋黨鬥爭就越是厲害。

中國歷史上的朋黨鬥爭,一方面固然是皇權專制的必然產物,其激烈程度亦與皇權專制的程度成正比;而另一方面,即當這種鬥爭達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會反過來削弱皇權,並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導致皇權崩潰的決定性力量。正是在這兩個方面,朱子彥先生的這部《中國朋黨史》,對於中國歷史上各種形式的朋黨鬥爭的來龍去脈、各時期因統治階級集團內部矛盾而形成的朋黨鬥爭的特點,以及皇權不斷強化與朋黨鬥爭之間關係,提供了一種新穎、具體而深入的解釋。它不僅對以往中國歷史上朋黨問題研究作了一個很好的總結,亦將這一研究整體性地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Next Article
喜欢就按个赞吧!!!
点击关闭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