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早已不是從前的鄉村，
少女也不再是當初的少女‖百味中原
【原題：鄉間的女人花， 染紅我的指甲】
文‖張生麗
在辦公室裡忙碌一上午，
她似一位臨窗照影的美少女， 翠綠的葉子， 紅粉的花朵， 亭亭的莖杆白裡透著紅豔， 嬌羞又清純， 平常而親切， 端莊且沉默， 在我目光觸及的一刹那， 喚醒了深藏在心底的童年記憶。
我拿出手機， 對著花草拍了一張照片， 發給在老家的閨蜜， 她秒回信息說：“小大紅！”我愣了一下， 才想起， 這也是老家對指甲草的別稱。
她是鄉間的女人花。
成株的指甲草， 不過一尺來高， 常被栽種在院中角落， 或拼起來的瓦盆碎罐， 或廢棄的破碗茶缸裡， 有的人家， 為了防止雞啄豬啃， 又把它們放在院牆上頭。
忙碌的女人們， 想起時才澆澆水， 好在指甲草和鄉里女人一樣， 潑辣不嬌氣， 只要有一掊土， 便可長得茁壯繁茂。
上世紀70年代， 我跟隨下放農村教書的母親， 生活在豫中盆地那個叫薄姬廟的小村裡。
那時的鄉村， 家家戶戶都是土坯房， 一道道夯實的黃土院牆， 經風刮雨淋後，
誰家女孩子多、誰家女人勤快、齊整， 只要看看誰家牆頭院中的指甲草最多就知道。
如果在這方面來個評比， 村裡的頭名花魁， 一定是我的三叔家。
一天剛吃過晚飯， 三嬸打發她的小閨女小翠來叫我， 小翠興奮又神秘地說：“快走呀， 天黑染紅指甲哩。 ”
聽說要染紅指甲， 我拔腿就往外跑。
三嬸正在自家牆頭上趴著摘指甲花， 門口的青石上， 被小翠用水刷得乾乾淨淨， 放著一疊她從地裡採摘的野麻葉。
三嬸家的指甲花有好幾種， 她指著一棵特別肥碩的花說：“這棵花叫小二姐坐船。 ”
我仔細一瞧， 它的葉子像一葉小船， 兩頭尖尖翹起， 在葉子的正中間開出一朵單薄卻秀麗的粉色花， 真好比一個乖巧嬌羞的小女孩兒， 坐在翠綠色的小船中央， 嫺靜照水。
天終於黑了下來， 月亮很好， 明晃晃亮堂堂的。
三嬸讓小翠取了一盞油燈來， 放在門口青石上， 昏黃的燈光， 在月光中顯得柔和淺淡， 引來許多小飛蟲， 在玻璃燈罩上啪啪飛舞， 三嬸用她厚實粗糙的手掌托起我的小手， 撚起一團團指甲花泥放在我的指甲蓋上， 按好扶正， 用一片麻葉包起， 再用白棉線纏緊紮好。
我和小翠簇擁在三嬸身邊， 像一朵開著的指甲花，三嬸的臉上沾染了昏黃的燈火，比白天看起來更加的慈愛寧靜，耳後髮髻下有暗夜的陰影柔和，額上沁出細密的汗滴，在已經露出白髮的髮際線下閃閃發亮。
三嬸原來有這麼好看，仿佛在月光燈影裡洗淨了平日的勞累，蛻去了生活的磨壓和歲月的侵蝕，專心專意地打扮修飾著她的女兒們。
三嬸家和我年歲相仿的閨女，就叫小翠。
瘦小單薄的她，卻生得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在腦後結成辮子，一絲不亂，光滑柔順。
小翠不但長得俊俏，人也心靈手巧，每次染紅指甲時，三嬸捧起小翠的手時，總是說她：“十指尖尖，會做針線。”
小翠讀完小學，因為姐姐們出嫁了，因為家中貧困，因為小翠長得能夠幫家裡幹活了，因為山裡女孩子們認得幾個字就夠了……所以，聽話的小翠有一天哭著離開了學校。
從此年幼的小翠，用還很稚嫩柔弱的肩膀，分擔了家庭重擔，地裡家裡都能看到她忙碌勞作的身影。
夏天我放了假，小翠便讓我整天跟隨著她，給她念課本、講故事。
我喜歡和她一道坐在村中的大樹下，她納鞋底兒，我念書。
長長的白棉線，在她圓潤如蔥尖的手指上繞來繞去，在象牙白的鞋底兒上織成精緻的圖案，菱形的、水波紋的、雲紋的，密實樸拙卻又透著無限靈氣。
小翠的指甲染了兩三遍，豔紅欲滴，靈巧的手指不停地勤勞飛舞，紅指甲也像一隻只蝴蝶，飛上飛下地輕盈好看，當她將手中的針兒在鬢髮間輕劃掠過時，紅指甲又像一朵火紅的石榴絨花，點綴在發間。
頑皮的風從樹冠上溜下來，吹拂著我和小翠的頭髮，鄉間午後的安靜祥和，讓每一個人都覺得滿村莊的樹蔭都覆蓋在自己的頭頂。
有時候，她會在我念書的時候，停下手中的針線，望著樹蔭裡點滴天空的湛藍，夢幻一般地輕輕歎氣。
晚上，我喜歡和小翠一起，她在燈下做針線，我寫作業。我們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知心話和小秘密。
我離開農村進城讀中學時，小翠送給我一雙鞋墊，每個鞋墊上繡著兩個字，合起來念是“地久天長”。
我腳下墊著小翠一針一線為我繡的花鞋墊，走出村頭的小路。
當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再回老家，小翠姐已經出嫁到另外一個村子了。
從此，我們都離開了那個美麗寧靜的村莊，從此，我們在並不遙遠的距離裡，天各一方。
就像指甲花的種子，被時光的手輕輕觸碰撫摸，彈射到各自安身立命的土地上。
很多年後，有一天我讀到一本外國小說，裡面有一段美麗的文字：鳳仙花，因其花朵頭、翅、尾、足俱翹然如鳳舞，故又名金鳳花。
她的種子成熟時，輕輕一碰籽莢，就會彈射出很多籽粒。因此花語是：“懷念過去，別碰我。”
原來，我故鄉隨處可見的平凡草花，在文學裡被賦予了如此的高貴性格。有著一種不卑不亢、有情有義的魅力。
鄉村早已不是從前的鄉村，少女也不再是當初的少女。
今天，我在午間寂靜的辦公室裡，寫下這些文字，只因懷念過去。
指甲花依然紅豔，指甲草依然碧綠。那份對故鄉和親人的眷念，依然長存在我心底……
（文圖無關。文中圖片來自網路，版權歸原攝影者或原製作者所有，在此表示誠摯的感謝。）
【作者簡介 】張生麗，生活在鄭州，專業法律，職業金融，業餘寫作。
“百味中原”版權作品，轉載或投稿請發郵件至hnxc126@126.com 。
品中原百味，看“百味中原”。 百味中原，向您展示一個千姿百味的中原！
本文為頭條號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像一朵開著的指甲花，三嬸的臉上沾染了昏黃的燈火，比白天看起來更加的慈愛寧靜，耳後髮髻下有暗夜的陰影柔和，額上沁出細密的汗滴，在已經露出白髮的髮際線下閃閃發亮。三嬸原來有這麼好看，仿佛在月光燈影裡洗淨了平日的勞累，蛻去了生活的磨壓和歲月的侵蝕，專心專意地打扮修飾著她的女兒們。
三嬸家和我年歲相仿的閨女，就叫小翠。
瘦小單薄的她，卻生得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在腦後結成辮子，一絲不亂，光滑柔順。
小翠不但長得俊俏，人也心靈手巧，每次染紅指甲時，三嬸捧起小翠的手時，總是說她：“十指尖尖，會做針線。”
小翠讀完小學，因為姐姐們出嫁了，因為家中貧困，因為小翠長得能夠幫家裡幹活了，因為山裡女孩子們認得幾個字就夠了……所以，聽話的小翠有一天哭著離開了學校。
從此年幼的小翠，用還很稚嫩柔弱的肩膀，分擔了家庭重擔，地裡家裡都能看到她忙碌勞作的身影。
夏天我放了假，小翠便讓我整天跟隨著她，給她念課本、講故事。
我喜歡和她一道坐在村中的大樹下，她納鞋底兒，我念書。
長長的白棉線，在她圓潤如蔥尖的手指上繞來繞去，在象牙白的鞋底兒上織成精緻的圖案，菱形的、水波紋的、雲紋的，密實樸拙卻又透著無限靈氣。
小翠的指甲染了兩三遍，豔紅欲滴，靈巧的手指不停地勤勞飛舞，紅指甲也像一隻只蝴蝶，飛上飛下地輕盈好看，當她將手中的針兒在鬢髮間輕劃掠過時，紅指甲又像一朵火紅的石榴絨花，點綴在發間。
頑皮的風從樹冠上溜下來，吹拂著我和小翠的頭髮，鄉間午後的安靜祥和，讓每一個人都覺得滿村莊的樹蔭都覆蓋在自己的頭頂。
有時候，她會在我念書的時候，停下手中的針線，望著樹蔭裡點滴天空的湛藍，夢幻一般地輕輕歎氣。
晚上，我喜歡和小翠一起，她在燈下做針線，我寫作業。我們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知心話和小秘密。
我離開農村進城讀中學時，小翠送給我一雙鞋墊，每個鞋墊上繡著兩個字，合起來念是“地久天長”。
我腳下墊著小翠一針一線為我繡的花鞋墊，走出村頭的小路。
當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再回老家，小翠姐已經出嫁到另外一個村子了。
從此，我們都離開了那個美麗寧靜的村莊，從此，我們在並不遙遠的距離裡，天各一方。
就像指甲花的種子，被時光的手輕輕觸碰撫摸，彈射到各自安身立命的土地上。
很多年後，有一天我讀到一本外國小說，裡面有一段美麗的文字：鳳仙花，因其花朵頭、翅、尾、足俱翹然如鳳舞，故又名金鳳花。
她的種子成熟時，輕輕一碰籽莢，就會彈射出很多籽粒。因此花語是：“懷念過去，別碰我。”
原來，我故鄉隨處可見的平凡草花，在文學裡被賦予了如此的高貴性格。有著一種不卑不亢、有情有義的魅力。
鄉村早已不是從前的鄉村，少女也不再是當初的少女。
今天，我在午間寂靜的辦公室裡，寫下這些文字，只因懷念過去。
指甲花依然紅豔，指甲草依然碧綠。那份對故鄉和親人的眷念，依然長存在我心底……
（文圖無關。文中圖片來自網路，版權歸原攝影者或原製作者所有，在此表示誠摯的感謝。）
【作者簡介 】張生麗，生活在鄭州，專業法律，職業金融，業餘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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