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的精神遺產

唐寶民

不可否認的是，從文化的角度而言，我們正生逢一個墮落時代，誠如王小波在《紅拂夜奔》的最後所慨歎的那樣：“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在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思潮的迅猛衝擊下，許多作家都放棄了內心的堅守，成為了金錢和名利的俘虜；但有一位作家，卻沒有向金錢和名利投降，他始終以朝聖者的姿態在文學之路上艱難前行，為社會創造了大量的精神財富，這位作家，就是路遙。

路遙的文字很老實，他從不賣弄、從不“玩文字”，一直堅定地走著寫實主義道路。他的作品，

帶有一種遠古的淳樸之風，就像一幅全景畫一樣，把整個城鄉社會都勾勒出來了。那是被束縛的靈魂在哭泣，是在替冤屈的靈魂表達訴求，也正因如此，其作品才擁有一種感人的力量，讀之令人潸然淚下。

他是一個真正的文學信徒，在創作過程中，他一直服從內心的信仰，從未偏離過對個體真實的堅守。他把文學創作當作一種高貴的信仰，當作精神家園的一種信念。他在寫作中堅守著精神的高度和心靈的高貴，體現了作為一個作家的魅力和文學的價值。

赫爾曼·黑塞在生命的晚年憂心忡忡地指出“以工廠方式生產文章”的“粗製濫造的時代”可能會到來，當為了商業目的而寫作的所謂“作家們”大行其道時，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已經無可挽回地墮落了。

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致死》中描繪了這樣一種可怕的現象：“一切文化內容都是心甘情願地成為娛樂的附庸，而且毫無怨言，甚至無聲無息，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致死的物種。 ”當整個文壇已經變成一地飛舞的雞毛時，人文精神的流失、精神意義的消解已經使我們的文化生活變成了一片精神的廢墟，此時此刻，就更讓我們懷念路遙，他執著的腳步，已經成為我們這一代理想主義者的精神座標；他留給我們的精神遺產，將引導我們重返失落的文學家園。

近幾年，有關機構每年搞一次“作家百富榜”評選，榮登前幾名的作家的年收入著實令人目瞪口呆，從數十萬到數百萬、上千萬！路遙雖然創造出了傳世的經典，

但他生前的大部分時光是在貧窮中度過的，直到去世的時候，依然債務纏身。據《路遙傳》一書的作者厚夫披露：堂堂的大作家路遙，為了擺脫貧窮，竟然想到要賣牛仔褲！有一回，一個學生問數學家歐幾裡得：“研究幾何能帶來什麼好處？”歐幾裡得聽罷勃然大怒，吩咐僕人說：“給他（那個學生）三個錢幣，讓他走，他居然想從幾何學中撈取實惠！”想要在某項事業上取得成就，必須要戒除功利心，寧肯忍受物質上的貧困，而讓精神貴族的標誌永遠高懸額頭，這樣才能在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全面勝利的年代守住自己的精神家園。也許此去的長路上仍會雨驟風濃，但決不會在世俗的大海中沉沒競渡的方舟！路遙的選擇，

應該能讓那些為金錢而寫作的作家們慚愧不已吧！

“黃沙赤土鑄就平凡世界，熱血丹心書寫輝煌人生”。天才的尼采曾寫下過這樣一段話：“所有的書中，我最喜歡用血寫成的。 ”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就是他的瀝血之作，他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是用整個生命來創作這本小說的， “只有在暴風雨中才可能有豪邁的飛翔；只有用滴血的手指才有可能彈撥出絕響。 ”誠如友人在《痛悼路遙》中所寫的那樣：“他拼命工作，玩命寫作，自我折磨式的付出，在文學創作這條艱辛寂寞道路上，竭盡全力，一路血汗向高峰攀登。 ”

1992年11月17日早晨8時20分，一顆璀璨的巨星從中國文學的天宇間隕了，他為我們留下了無價的財富，

而自己卻因過度勞累而英年早逝。他的一生就是一曲理想主義的絕唱，勇敢地穿越苦難的人生風雨，抵達生命的壯麗和輝煌。他是在那個深秋時節走的，那是一個黃葉隨風飄舞的日子， “不惋惜，不呼喚，我也不哭泣；金黃色的落葉堆滿我心間，我已經不再是青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