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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葉嘉瑩談詩憶往

2017年4月22日, 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葉嘉瑩先生作為致敬嘉賓參與了中央電視臺“朗讀者”欄目, 訪談中, 先生談詩憶往, 暢談人生的味道、詩詞的味道、吟誦的味道。 葉先生一生歷經坎坷, 波折起伏, 一生的點點滴滴都在她的詩歌裡有著清晰的印記。

如今, 93歲高齡的葉先生依然站在課堂上。 有人勸她, 年紀大了, 該多寫點書, 少教些課。 話雖有理, 但葉先生一直認為只有當面的傳達才更富有感染力。 “如果到了那麼一天, 我願意我的生命結束在講臺上……”

文 | 葉嘉瑩

| 70年代攝於哈佛燕京研究室。

我是一個很平常的人, 而且胸無大志。 所以大學畢業後, 就老老實實去教中學, 並沒有像現在的年青人, 有許多要上研究所或出國的理想, 更從來沒有過要成為什麼學者專家的念頭。 我的研究也從來沒有什麼預定的理想目標, 我只不過是一直以誠實和認真的態度, 在古典詩歌的教研道路上不斷辛勤工作著的一個詩詞愛好者而已。

而且我的生活並不順利, 我是在憂患中走過來的, 詩詞的研讀並不是我追求的目標, 而是支援我走過憂患的一種力量。

我對於自己從來沒有以學者自期, 對於自己的作品也從來沒有以學術著作自許。 然而數十年來我卻一直生活在不斷講學和寫作的勤勞工作之中, 直到現在我雖然已退休二十多年了, 但我對工作的勤勞, 還是像以前一樣。 我之所以有不懈的工作的動力, 其實就正是因為我並沒有要成為學者的動機的緣故, 因為如果有了明確的動機, 一旦達到目的, 就會失去動力而懈怠。 我對詩詞的愛好與體悟, 可以說全是出於自己生命中的一種本能。

因此無論是寫作也好, 講授也好, 我所要傳達的, 可以說都是我所體悟到的詩歌中的一種生命, 一種生生不已的感發的力量。 中國傳統一直有“詩教”之說, 認為詩可以“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 當然在傳達的過程中, 我也需要憑藉一些知識與學問作為一種說明的手段和工具。 我在講課時, 常常對同學們說, 真正偉大的詩人是用自己的生命來寫作自己的詩篇的, 是用自己的生活來實踐自己的詩篇的, 在他們的詩篇中, 蓄積了古代偉大詩人的所有的心靈、智慧、品格、襟抱和修養。 而我們講詩的人所要做的, 就正是要透過詩人的作品, 使這些詩人的生命心魂, 得到又一次再生的機會。 而且在這個再生的活動中, 將會帶著一種強大的感發作用,
使我們這些講者與聽者或作者與讀者, 都得到一種生生不已的力量。 在這種以生命相融匯、相感發的活動中, 自有一種極大的樂趣。 而這種樂趣與是否成為一個學者, 是否獲得什麼學術成就, 可以說沒有任何關係。 這其實就是孔子說的,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 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我本來是一個完全從舊傳統教育中成長起來的人, 從小所受的訓練就是對古典詩文的熟讀和背誦。 我父親和我的老師都是老北大的外文系畢業的, 經常提醒我學習英文的重要, 但是我在初中二年級時, 就發生了七七事變, 學校就把英文課減少到每週只有兩小時了。 中學畢業時, 我沒有為將來的出路與收入多加考慮,

就按自己的興趣考入了輔仁大學國文系, 英文課也只上了一年, 輔仁大學的中文系就再也沒有英文課了。 大學畢業後從中學教到大學, 從一般的古文教到詩詞的專著, 一直再也沒接觸過英文。 完全沒有想到過出國, 更別提什麼中西文學理論的結合。

我後來出國教書, 是臺灣大學派我去的。 我先生因為他被關了那麼多年, 不想在臺灣呆了, 非要出去。 可是他自己又出不去, 所以看到我有機會出去, 就堅持讓我把孩子先帶出去, 他也就能出去了。 而更巧的是那時大陸是封閉的, 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沒有來往, 歐美的學者想學中文的都得去臺灣學, 而臺灣大學、淡江大學、輔仁大學的中國古典詩詞都是我教, 教育部教育電視臺辦的“大學國文廣播教學”課程也是我在教, 他們也別無選擇,就都到我班上來聽課,後來他們又要求把我交換到國外去。那時我本來也不敢去,因為我英文也差不多忘光了,怎麼跟那些洋學生去打交道。

我們全家都到了北美以後,為了全家的生活,我不得不硬著頭皮接受了加拿大U.B.C大學用英文教書的工作。我不但每天要查著英文字典來備課,還要查著字典批改作業,看考試卷子和研究生論文。不過儘管就是這樣困難,也沒有影響我對中國古典文學本來的熱愛,我仍然是想把詩歌中的一種感發生命,要盡力傳述和表達出來。我的英語雖然並不高明,但學生的反應很好。所以我覺得人真的要靠逼,逼也就逼出來了。我如果不是被這樣逼著,我的英文肯定早就忘光了。像顧先生對我說的要求,我是絕對做不到的。天下的事情真是很難說,不知道是怎樣的機緣成就了你。我就是這樣被逼著非要查生字,時間長了,我的英文水準慢慢提高了。我不但好為人師,也好為人弟子。我就常常去旁聽一些西方文學理論的課程,借一些西方文學理論的書來看,每當我發現西方文學理論中有的說法與中國傳統詩論有暗合之處時,心裡就非常高興,當我面對一些主觀、抽象的傳統詩話而無法向西方學生做出理論上的解釋時,就引用一些西方文學理論的說法,常常收到很好的效果。西方有一位元解析符號學女學者克裡斯特娃(Kristeva)說“我不跟隨任何一種理論,無論那是什麼理論”。也許克氏所說的不跟隨任何一種理論,是因為她自己足以自創一種理論的緣故;而我不跟隨任何一種理論,是因為我認為“理論”只是一種捕魚的“筌”;而我的目的只是在得“魚”,並不在制“筌”。我在早年讀書時,見到過一首小詩,“彩雲影裡神仙現,手把紅羅扇遮面,直須著眼看仙人,莫看仙人手中扇”。我在教書和寫作中引用一些西方文學理論,只不過是因為仙人在彩雲影裡,若隱若現,有時一下子看不清楚,我只是借用羅扇的方位來指向仙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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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別無選擇,就都到我班上來聽課,後來他們又要求把我交換到國外去。那時我本來也不敢去,因為我英文也差不多忘光了,怎麼跟那些洋學生去打交道。

我們全家都到了北美以後,為了全家的生活,我不得不硬著頭皮接受了加拿大U.B.C大學用英文教書的工作。我不但每天要查著英文字典來備課,還要查著字典批改作業,看考試卷子和研究生論文。不過儘管就是這樣困難,也沒有影響我對中國古典文學本來的熱愛,我仍然是想把詩歌中的一種感發生命,要盡力傳述和表達出來。我的英語雖然並不高明,但學生的反應很好。所以我覺得人真的要靠逼,逼也就逼出來了。我如果不是被這樣逼著,我的英文肯定早就忘光了。像顧先生對我說的要求,我是絕對做不到的。天下的事情真是很難說,不知道是怎樣的機緣成就了你。我就是這樣被逼著非要查生字,時間長了,我的英文水準慢慢提高了。我不但好為人師,也好為人弟子。我就常常去旁聽一些西方文學理論的課程,借一些西方文學理論的書來看,每當我發現西方文學理論中有的說法與中國傳統詩論有暗合之處時,心裡就非常高興,當我面對一些主觀、抽象的傳統詩話而無法向西方學生做出理論上的解釋時,就引用一些西方文學理論的說法,常常收到很好的效果。西方有一位元解析符號學女學者克裡斯特娃(Kristeva)說“我不跟隨任何一種理論,無論那是什麼理論”。也許克氏所說的不跟隨任何一種理論,是因為她自己足以自創一種理論的緣故;而我不跟隨任何一種理論,是因為我認為“理論”只是一種捕魚的“筌”;而我的目的只是在得“魚”,並不在制“筌”。我在早年讀書時,見到過一首小詩,“彩雲影裡神仙現,手把紅羅扇遮面,直須著眼看仙人,莫看仙人手中扇”。我在教書和寫作中引用一些西方文學理論,只不過是因為仙人在彩雲影裡,若隱若現,有時一下子看不清楚,我只是借用羅扇的方位來指向仙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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