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宜州因為美食而遠近聞名， 琳琅滿目的美食中最有名的是道“白水羊頭”， 而在整座宜州城裡羊頭燒得最香、最嫩、最令人垂涎三尺的是香濃天酒樓。
宜州城裡能燒制這道菜的廚子不下數百， 可唯有香濃天的掌櫃胖佛李親自做出來的白水羊頭軟嫩清脆醇香不膩， 色白如雪毫無膻味， 片刻之間頓覺益氣補虛生肌健力， 所以香濃天的生意格外紅火， 把個胖佛李喜得整天合不攏嘴。 這到底有什麼秘訣呢？
這天午後時分偌大的酒樓裡客人早已散盡， 手腳勤快的夥計小林子正在抹桌子， 胖佛李忽然走過來，
小林子原本是個乞丐， 幾年前的一個大雪天要飯要到香濃天酒樓時因為凍餓差點兒死了， 是胖佛李救了他， 並讓他從此吃上了飽飯， 所以小林子懷著報恩的心， 把份內的事做得穩穩妥妥， 無絲毫暇疵。
來到空無一人的後堂後胖佛李慢悠悠地說：“小林子， 我待你怎樣？”
小林子一頭霧水， 忙說：“掌櫃的待我恩同父母， 掌櫃的， 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妥嗎？”
胖佛李搖搖頭， 說：“恰恰相反， 你做得太好了， 幾年來我都看在眼內， 你埋頭做事寧靜少言， 正是我喜歡的人， 所以， 從今天開始， 你不做夥計了， 改做廚子， 跟我學做白水羊頭。 ”
這真是一步登上了天， 小林子喜得一顆心差點蹦出來，
胖佛李卻搖手止住他， 臉色凝重地說：“我話還沒說完。 小林子， 白水羊頭看似簡單， 實際上是很要體力和眼力的， 我老了， 精力越來越差， 眼力也越來越不濟， 思來想去決定歇手， 把手藝傳給你。 可是你應該知道的， 這道白水羊頭是本酒樓的金字招牌， 關係到本酒樓的命運， 所以， 在學之前你必須發個誓， 這製作秘訣決不外傳。 ”
小林子毫不猶豫地開口說：“我若向外人說出白水羊頭的秘訣， 就讓老天……”
小林子剛要想一個毒誓， 卻聽胖佛李說：“你只要發四個字的誓就行了， 那就是‘啞口無言’”
小林子一愣， 心想這是什麼誓？便照葫蘆畫瓢地說道：“我永遠啞口無言！”
胖佛李滿意地點點頭， 說：“好， 現在我就把這道菜的秘訣說給你聽， 你用心聽著：首先是原料不同， .我家用的羊必須是二至三齡也稱‘四六口’的內蒙古山羊， 而且一定是被閹割過的公羊， 俗稱羯羊， 這種羊的頭比起其他羊的頭， 肉嫩而不膻， 能切出又薄又大的肉片， 而別家酒樓用羊則是逮著什麼用什麼毫無章法， 導致肉質粗老膻味難除， 這點也正是我燒制這道菜的最大奧秘所在；其二是刀功， 將羊頭浸入水中煮至七成熟時開始拆肉， 拆法是相當複雜的， 拆不好整個羊頭就毀了， 所以必須要知道在何處下刀收刀、下刀的深淺、輕重， 這是需要慢慢練習的， 非一日之功， 我日後做給你看就知道了；第三， 是椒鹽的制法，
胖佛李最後說：“這些秘密不過幾句話的事， 說破了似乎不值錢， 可隔了一層窗戶紙卻如隔了萬重山， 是我費了大輩子心血才摸索出來的， 你千萬珍重了， 不要忘了你的誓言。 小林子， 我相信你學得極快的， 因為你不識字， 不識字的人往往記性、悟性都極好。 ”
不出胖佛李所料， 頭腦聰明手腳勤快的小林子很快就學會獨立操作白水羊頭了，
時光飛快， 這天大廚小林子忽然神色不安地找到胖佛李， 說：“掌櫃的， 我……有件事想跟您說一下。 ”
胖佛李正在喝茶， 一見小林子這副神情， 托茶壺的手不覺抖了一下， 忙說：“有事就說唄， 現在跟我還生分嗎？”
小林子看上去更不安了， 搓手吭哧了一會， 猛一甩頭， 像是下定了決心， 說：“反正事已至此不說不行了， 掌櫃的， 我要娶親成家了。 ”
胖佛李一聽愣了一下， 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說：“娶親成家這是大好事， 我該恭喜你才是啊……”
小林子打斷胖佛李， 說：“可是， 我媳婦是街北首龍鳳酒樓掌櫃的乾女兒！”
“咣”的一聲響，胖佛李手中的紫砂茶壺打了個粉碎。宜州城裡誰不知道那龍鳳酒樓好多年來一直是香濃天酒樓的死敵啊，那龍鳳酒樓的廚子手藝十分了得，幾乎壓倒全城無敵手，唯一落在下風的就是這道白水羊頭，所以多少年來宜州飲食業內一直是香濃天酒樓略勝一籌，現在小林子卻要做對手的幹女婿！
胖佛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乾咳一聲定定神，說：“我怎麼沒聽說過龍鳳酒樓掌櫃的還有個乾女兒呢？小林子，恕我直言，怕是那乾女兒主動找上你的吧？”
小林子不語，顯然默認了，胖佛李長歎一聲，說：“好個厲害的美人計啊！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人之常倫，我還是要恭喜你，只是，日後是她上門呢還是……”
小林子依舊垂頭說：“她要我到龍鳳酒樓。”
胖佛李面如土色，又不甘心地說：“我自問待你一向不薄，現在只問你一句，你非去不可嗎？”
小林子頭垂得更低了，神色頗有些尷尬地說：“不去不行，因為、因為她……肚子大了，我不答應的話，她就要告我個勾引良家婦女之罪。”
胖佛李再不多言，轉身取出一大封沉甸甸的銀子，說：“小林子，君子分手不出惡言，咱們好聚好散，這100銀子算是給你的封口費，你切莫忘了當初的誓言。最後，我怕你年輕不知水深水淺，送你一句話：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不該說的不要亂說，切勿把事做絕斷了自己的後路，否則，絕沒有好下場的。你走吧！”
胖佛李揮揮手背過身去，刹那間像是老了十歲。
一眨眼的功夫，小林子從香濃天酒樓的掌勺大廚變成了龍鳳酒樓掌櫃的幹女婿，依舊是大廚，可一天天過去了，他只做一般的菜。
這天，龍鳳酒樓掌櫃的，也即小林子的老丈人叫來小林子和他媳婦，翁婿倆閒扯了幾句後老丈人和顏悅色地說：“小林子，我可等著你大顯身手燒那道白水羊頭哩，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小林子心想：該來的終於來了，當下說：“可是，我在胖佛李面前發過誓的……”
老丈人把臉一沉，問：“發的什麼誓？”
小林子說：“永遠啞口無言。”
老丈人失聲大笑起來，說：“這叫什麼誓？我還以為是天打五雷轟之類的毒誓哩，真是好笑，可即使是毒誓又能怎樣？小林子，別傻了，我把乾女兒都給你了，就是把你當作自家人了，你還有什麼顧慮呢？給，這是200兩銀子，拿去花，還有，只要你肯燒這道菜，從此以後你的月俸就是五十兩銀子，怎麼樣？”
小林子還在沉吟，媳婦在一旁用手帕擦著眼睛叫了起來：“我說當家的，你是個立門戶的男子漢，總不能一直指著爹養著我們吧？再說了，你不為你自己和我想想，也得為我肚子裡的孩子想想是不是……”
聽著千嬌百媚的媳婦嚶嚶的哭聲，望著白花花的銀子，想著將來每月五十兩的俸銀，小林子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龍鳳酒樓門前一片鑼鼓爆竹聲，響徹了一條長街，喜氣洋洋的鎖呐聲內龍鳳酒樓掌櫃的滿面春風地宣佈：即日起本酒樓將烹調出正宗的白水羊頭來！
果非虛言，龍鳳酒樓白水羊頭的滋味好極了，甚至超過了香濃天酒樓，一時門口車來車往食客盈門，生意火得不得了，把香濃天酒樓都給蓋了下去。小林子才開始還害怕胖佛李找上門來責問他，可一天天過去了，胖佛李連個影兒也不見，小林子一想之下明白了：自個和他並無白紙黑字的約定，不過就是一個輕飄飄毫無約束力的怪異誓言而已，他能拿自己怎麼著？
日子悠哉遊哉地流淌著，現在的小林子一反以前當小夥計時的貧寒相，更無半分昔日當乞丐時的潦倒相，此時的他富足、快活。富足快活的人總是免不了有一些癖好的，小林子就愛上了喝花酒聽花戲，當然是瞞了媳婦的。
這天晚上酒樓生意做完了無事，小林子興沖沖地穿戴整齊了來到熟地兒，那小娘子偏偏格外賣力，小曲兒喝了一出又一出，好酒兒倒了一杯又一杯，又不住鶯聲燕語地勸，樂得小林子開懷暢飲，大呼過癮。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小林子一覺醒來叫媳婦倒茶時發覺大事不好：自個發不出聲音了，怎麼努力都不成！
當下忙找郎中，郎中一看就直搖頭，說：“不成了，給人下了啞藥了。”
此時小林子才真正沒了魂，想起昨晚的事，急火火地去找那小娘子，卻被告知那小娘子已贖了身，早沒影了。小林子目瞪口呆，猛地想起胖佛李叫他發過的誓來，“啞口無言”，原來是這麼個啞口無言啊，不是毒誓卻勝過毒誓！不用說那小娘子也是胖佛李下的藥引子了。
小林子失魂落魄地回到酒樓，誰知後院也起了火，老丈人瞅著他冷笑連連，說：“你還回來幹什麼？你那白水羊頭的手藝不過如此，說穿了一錢不值，再說了，你既然會把那秘訣告訴我，總有一天也會告訴別人的是不是？哼哼，我總不能養著你這個啞巴一輩子吧？”
小林子心火上攻，自個死心塌地毫無保留地在老丈人面前施展全部手藝，卻只落了個過河拆橋的下場！幸好還有一個媳婦，誰知媳婦叉腰瞪眼罵道：“你還有臉回來？你倒是去喝花酒啊！姓林的，你以為老娘真是良家婦女啊？告訴你，老娘就是從那地兒出來的，乾爹認了我做乾女兒也只不過是套你手藝而已，你還以為老娘真的懷孕啊，啊呸，老娘自進那地兒起就不會懷孕了，美的你！”
小林子想哭、想喊，卻發不出聲來，又想告狀，告胖佛李暗地裡算計自個、告老丈人翻臉不認人、告媳婦騙了自個，可是，自己做的事又如何呢？再說了，一不能說二不會寫，怎麼告？難怪胖佛李選中不識字的自個學那白水羊頭的手藝哩，原來人家後著兒一個接著一個，可笑自個真的不知水有多深多淺。
又是一個紛紛揚揚的大雪天，有宜州人在外地瞅見個鶉衣百結的要飯的，那雪地內的身影怎麼看怎麼象小林子。
“咣”的一聲響，胖佛李手中的紫砂茶壺打了個粉碎。宜州城裡誰不知道那龍鳳酒樓好多年來一直是香濃天酒樓的死敵啊，那龍鳳酒樓的廚子手藝十分了得，幾乎壓倒全城無敵手，唯一落在下風的就是這道白水羊頭，所以多少年來宜州飲食業內一直是香濃天酒樓略勝一籌，現在小林子卻要做對手的幹女婿！
胖佛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乾咳一聲定定神，說：“我怎麼沒聽說過龍鳳酒樓掌櫃的還有個乾女兒呢？小林子，恕我直言，怕是那乾女兒主動找上你的吧？”
小林子不語，顯然默認了，胖佛李長歎一聲，說：“好個厲害的美人計啊！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人之常倫，我還是要恭喜你，只是，日後是她上門呢還是……”
小林子依舊垂頭說：“她要我到龍鳳酒樓。”
胖佛李面如土色，又不甘心地說：“我自問待你一向不薄，現在只問你一句，你非去不可嗎？”
小林子頭垂得更低了，神色頗有些尷尬地說：“不去不行，因為、因為她……肚子大了，我不答應的話，她就要告我個勾引良家婦女之罪。”
胖佛李再不多言，轉身取出一大封沉甸甸的銀子，說：“小林子，君子分手不出惡言，咱們好聚好散，這100銀子算是給你的封口費，你切莫忘了當初的誓言。最後，我怕你年輕不知水深水淺，送你一句話：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不該說的不要亂說，切勿把事做絕斷了自己的後路，否則，絕沒有好下場的。你走吧！”
胖佛李揮揮手背過身去，刹那間像是老了十歲。
一眨眼的功夫，小林子從香濃天酒樓的掌勺大廚變成了龍鳳酒樓掌櫃的幹女婿，依舊是大廚，可一天天過去了，他只做一般的菜。
這天，龍鳳酒樓掌櫃的，也即小林子的老丈人叫來小林子和他媳婦，翁婿倆閒扯了幾句後老丈人和顏悅色地說：“小林子，我可等著你大顯身手燒那道白水羊頭哩，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小林子心想：該來的終於來了，當下說：“可是，我在胖佛李面前發過誓的……”
老丈人把臉一沉，問：“發的什麼誓？”
小林子說：“永遠啞口無言。”
老丈人失聲大笑起來，說：“這叫什麼誓？我還以為是天打五雷轟之類的毒誓哩，真是好笑，可即使是毒誓又能怎樣？小林子，別傻了，我把乾女兒都給你了，就是把你當作自家人了，你還有什麼顧慮呢？給，這是200兩銀子，拿去花，還有，只要你肯燒這道菜，從此以後你的月俸就是五十兩銀子，怎麼樣？”
小林子還在沉吟，媳婦在一旁用手帕擦著眼睛叫了起來：“我說當家的，你是個立門戶的男子漢，總不能一直指著爹養著我們吧？再說了，你不為你自己和我想想，也得為我肚子裡的孩子想想是不是……”
聽著千嬌百媚的媳婦嚶嚶的哭聲，望著白花花的銀子，想著將來每月五十兩的俸銀，小林子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龍鳳酒樓門前一片鑼鼓爆竹聲，響徹了一條長街，喜氣洋洋的鎖呐聲內龍鳳酒樓掌櫃的滿面春風地宣佈：即日起本酒樓將烹調出正宗的白水羊頭來！
果非虛言，龍鳳酒樓白水羊頭的滋味好極了，甚至超過了香濃天酒樓，一時門口車來車往食客盈門，生意火得不得了，把香濃天酒樓都給蓋了下去。小林子才開始還害怕胖佛李找上門來責問他，可一天天過去了，胖佛李連個影兒也不見，小林子一想之下明白了：自個和他並無白紙黑字的約定，不過就是一個輕飄飄毫無約束力的怪異誓言而已，他能拿自己怎麼著？
日子悠哉遊哉地流淌著，現在的小林子一反以前當小夥計時的貧寒相，更無半分昔日當乞丐時的潦倒相，此時的他富足、快活。富足快活的人總是免不了有一些癖好的，小林子就愛上了喝花酒聽花戲，當然是瞞了媳婦的。
這天晚上酒樓生意做完了無事，小林子興沖沖地穿戴整齊了來到熟地兒，那小娘子偏偏格外賣力，小曲兒喝了一出又一出，好酒兒倒了一杯又一杯，又不住鶯聲燕語地勸，樂得小林子開懷暢飲，大呼過癮。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小林子一覺醒來叫媳婦倒茶時發覺大事不好：自個發不出聲音了，怎麼努力都不成！
當下忙找郎中，郎中一看就直搖頭，說：“不成了，給人下了啞藥了。”
此時小林子才真正沒了魂，想起昨晚的事，急火火地去找那小娘子，卻被告知那小娘子已贖了身，早沒影了。小林子目瞪口呆，猛地想起胖佛李叫他發過的誓來，“啞口無言”，原來是這麼個啞口無言啊，不是毒誓卻勝過毒誓！不用說那小娘子也是胖佛李下的藥引子了。
小林子失魂落魄地回到酒樓，誰知後院也起了火，老丈人瞅著他冷笑連連，說：“你還回來幹什麼？你那白水羊頭的手藝不過如此，說穿了一錢不值，再說了，你既然會把那秘訣告訴我，總有一天也會告訴別人的是不是？哼哼，我總不能養著你這個啞巴一輩子吧？”
小林子心火上攻，自個死心塌地毫無保留地在老丈人面前施展全部手藝，卻只落了個過河拆橋的下場！幸好還有一個媳婦，誰知媳婦叉腰瞪眼罵道：“你還有臉回來？你倒是去喝花酒啊！姓林的，你以為老娘真是良家婦女啊？告訴你，老娘就是從那地兒出來的，乾爹認了我做乾女兒也只不過是套你手藝而已，你還以為老娘真的懷孕啊，啊呸，老娘自進那地兒起就不會懷孕了，美的你！”
小林子想哭、想喊，卻發不出聲來，又想告狀，告胖佛李暗地裡算計自個、告老丈人翻臉不認人、告媳婦騙了自個，可是，自己做的事又如何呢？再說了，一不能說二不會寫，怎麼告？難怪胖佛李選中不識字的自個學那白水羊頭的手藝哩，原來人家後著兒一個接著一個，可笑自個真的不知水有多深多淺。
又是一個紛紛揚揚的大雪天，有宜州人在外地瞅見個鶉衣百結的要飯的，那雪地內的身影怎麼看怎麼象小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