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 雖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法不阿貴”的說法, 但對象畢竟主要是王公貴族還不涉及到皇帝。 皇上在施政過程中出現了嚴重問題或者施政犯了重大錯誤時, 除了大臣諫言, 還有一種悔過的形式—罪己詔, 皇帝向皇天, 也是向老百姓做的書面檢討。
它源自君王對於自己責任和失責的確認, 這件事兒在上古是不成問題的。 那時國家小, 社會風氣淳樸, 君民相隔尚不太遠, 君主的職責相對較為明確, 出了問題, 人們都在看著, 想賴也賴不掉。 推諉責任則被視為重大的政治問題, 最高統治者做了壞事賴帳, 上天示警也視而不見, 這在民眾之中就喪失合法性, 是很容易倒臺的。 《左傳》中說“禹、湯罪己, 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 其亡也忽焉”。 把賴不賴帳、認不認錯視作政治優劣的指標, 這逐漸成為一種機制, 作為君主專權的補充。
蕭瀚根據“二十五史”進行的統計顯示,
過去史評認為第一位下罪己詔的是漢文帝, 後元元年(西元前163)因“水旱疾疫之災”連年歉收, 文帝下詔自責(間者數年比不登, 又有水旱疾疫之災, 朕甚憂之), 這被認為是傳世的第一篇罪己詔。 其實, 史籍中並沒有說這是罪己詔, 《全漢文》稱此文為《求言詔》。 文帝在位二十三年, 他頒下詔書有二三十篇,
史書說“禹、湯罪己”, 但沒有具體文字傳世, 而《秦誓》收在《尚書》之中, 而且是“今文本”中, 沒有造偽的嫌疑, 事情的前因後果在《左傳》中也有很翔實的記載。
秦穆公
秦國本來是西方邊陲小國, 被視為野蠻, 不得參與中原諸侯朝聘。 經秦襄公、文公、武公、德公等數百年的經營, 秦國日益強大。 為了改變秦的身份地位, 秦穆公繼位後特別重視與相鄰的晉國交好。 春秋中葉, 晉是諸侯中的老大, 秦穆公娶晉獻公之女為妻, 目的在於擠入“世界文明體系”。 然而晉獻公身後, 晉國內亂, 秦積極插手, 可惜裡外不討好, 兩國甚至發生戰爭。 魯僖公三十二年(西元前627)五霸之一的晉文公去世, 他是在秦穆公支持下返晉為諸侯的, 後晉文稱霸, 秦晉關係貌合神離。 秦想乘晉有喪事之機偷襲鄭國, 挑戰晉霸主地位。 秦國元老蹇叔反對, 秦穆公不聽。
公曰:“嗟, 我士, 聽, 無嘩。 予誓告汝群言之首。 古人有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 責人斯無難, 惟受責俾如流, 是惟艱哉。 我心之憂, 日月逾邁, 若弗雲來。 惟古之謀人, 則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 姑將以為親。 雖則雲然, 尚猶詢茲黃髮, 則罔所愆。 番番良士, 旅力既愆, 我尚有之。 仡仡勇夫, 射禦不違, 我尚不欲。 惟截截善諞言, 俾君子易辭, 我皇多有之, 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達,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崇懷,亦尚一人之慶。”
最有名的《輪台罪己詔》漢武帝
漢武帝青年繼位,力圖超越乃祖乃父的“文景之治”。他在位五十餘年,擴大了朝廷的影響力,使“漢”成了“大漢”。對外,漢武帝攻打匈奴、開通西域,窮兵黷武,連年征戰。在內,出遊封禪,祀神求仙,造宮殿、苑囿,揮霍無度,糜費無算。為此加重了對百姓的盤剝,大大削弱了國力。為了加強皇權專制,漢武帝肆行暴政,濫殺朝臣名將。文帝廢除了“誹謗妖言罪”,漢武帝又重新撿起,甚至發展到了“腹誹罪”。大農令顏異因對幣制有異議,未敢言,只是嘴唇嚅動,就被指為“腹誹”(內心不滿),處死。漢武為人多疑,誅殺無度,動輒誅滅三族、九族,血流成河,最終釀成“巫蠱之禍”,逼死了太子和衛皇后,株連者有數萬人。漢武晚年,下有百姓造反,內有擺不平矛盾,再加上李廣利遠征失敗,十六萬大軍全軍覆沒,舉國憤怒到極點。老謀深算的漢武帝悲哀、悔恨、恐懼交加,感到不給老百姓一個交代是不行了,於是有了這篇《輪台罪己詔》。
這篇“罪己詔”也不像後世寫作規範的詔書,大體上是個皇帝口頭檢討的筆錄(現在流傳的《輪台罪己詔》是《漢書·西域傳》與《資治通鑒》拼合本,下麵所引《漢書》不載,僅見《資治通鑒》。):
(征和四年)三月,上耕於钜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祀於明堂。癸巳,禪石閭,見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眾,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群臣自歎:“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
皇帝高高在上對群臣講,既像在作檢討,又像發出最高指示。表示以後要改變政策,改弦更張。以前給老百姓造成的苦難“不可追悔”,意思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不再傷害百姓也就是了。除了這段以外,《漢書》所載詔書的主要內容都是就事論事。如第一部分講,有司請求派人遠戍輪台(烏魯木齊西南600公里),為此全國每人加稅30錢,漢武帝不同意,因為當年打車師的軍隊給養跟不上,死了許多人,何況輪台還在車師以西千餘裡。第二部分講李廣利北征匈奴的決策過程與失敗原因。其中既有無可奈何的悲哀,也不乏自我辯護之詞。最後是公佈政策“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複令以補缺”,清除橫徵暴斂,鼓勵百姓努力務農,搞好民間養馬替代賦稅徭役,以解決馬匹短缺(意為不必再到西域弄馬了)。
《輪台罪己詔》的出籠意味著漢武帝武力擴張和暴力施政方針的轉變,原來的方針推行不下去了,祖宗積累下的錢花光了,老百姓被搜刮得活不下去,也起來造反了,因此只有改變政策,國家才不會出大亂子。對此,英雄過、風光過的漢武帝也只能喚奈何!《輪台罪己詔》的基調就是無可奈何。
《寫在歷史的邊上》王學泰著 東方出版社
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達,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崇懷,亦尚一人之慶。”最有名的《輪台罪己詔》漢武帝
漢武帝青年繼位,力圖超越乃祖乃父的“文景之治”。他在位五十餘年,擴大了朝廷的影響力,使“漢”成了“大漢”。對外,漢武帝攻打匈奴、開通西域,窮兵黷武,連年征戰。在內,出遊封禪,祀神求仙,造宮殿、苑囿,揮霍無度,糜費無算。為此加重了對百姓的盤剝,大大削弱了國力。為了加強皇權專制,漢武帝肆行暴政,濫殺朝臣名將。文帝廢除了“誹謗妖言罪”,漢武帝又重新撿起,甚至發展到了“腹誹罪”。大農令顏異因對幣制有異議,未敢言,只是嘴唇嚅動,就被指為“腹誹”(內心不滿),處死。漢武為人多疑,誅殺無度,動輒誅滅三族、九族,血流成河,最終釀成“巫蠱之禍”,逼死了太子和衛皇后,株連者有數萬人。漢武晚年,下有百姓造反,內有擺不平矛盾,再加上李廣利遠征失敗,十六萬大軍全軍覆沒,舉國憤怒到極點。老謀深算的漢武帝悲哀、悔恨、恐懼交加,感到不給老百姓一個交代是不行了,於是有了這篇《輪台罪己詔》。
這篇“罪己詔”也不像後世寫作規範的詔書,大體上是個皇帝口頭檢討的筆錄(現在流傳的《輪台罪己詔》是《漢書·西域傳》與《資治通鑒》拼合本,下麵所引《漢書》不載,僅見《資治通鑒》。):
(征和四年)三月,上耕於钜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祀於明堂。癸巳,禪石閭,見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眾,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群臣自歎:“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
皇帝高高在上對群臣講,既像在作檢討,又像發出最高指示。表示以後要改變政策,改弦更張。以前給老百姓造成的苦難“不可追悔”,意思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不再傷害百姓也就是了。除了這段以外,《漢書》所載詔書的主要內容都是就事論事。如第一部分講,有司請求派人遠戍輪台(烏魯木齊西南600公里),為此全國每人加稅30錢,漢武帝不同意,因為當年打車師的軍隊給養跟不上,死了許多人,何況輪台還在車師以西千餘裡。第二部分講李廣利北征匈奴的決策過程與失敗原因。其中既有無可奈何的悲哀,也不乏自我辯護之詞。最後是公佈政策“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複令以補缺”,清除橫徵暴斂,鼓勵百姓努力務農,搞好民間養馬替代賦稅徭役,以解決馬匹短缺(意為不必再到西域弄馬了)。
《輪台罪己詔》的出籠意味著漢武帝武力擴張和暴力施政方針的轉變,原來的方針推行不下去了,祖宗積累下的錢花光了,老百姓被搜刮得活不下去,也起來造反了,因此只有改變政策,國家才不會出大亂子。對此,英雄過、風光過的漢武帝也只能喚奈何!《輪台罪己詔》的基調就是無可奈何。
《寫在歷史的邊上》王學泰著 東方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