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羊中, 若有兩個以上的騷胡, 就有好戲看了
《獵原》節選
雪漠 著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回到豁子房裡, 女人已做好了清湯羊肉。 孟八爺和猛子各吃了兩大碗。 “吃美哉了。 ”孟八爺抹抹嘴, 扔了碗, 取了槍, 邊裝火藥, 邊對猛子說:“再不能守株待兔了。 今日個, 到別處轉轉。 ”猛子胡亂哼兩聲。 外邊有人喊豁子, 豁子就牽駱駝, 拿桶, 去了井上。 不一會兒, 那軲轆吱吱響了, 響了一陣, 嘩, 一桶水倒槽裡了。
女人把碗收了, 放進水盆, 問孟八爺:“你們是不是找那幾個打狐子的?”猛子吃驚地問:“你咋知道?”女人撇撇嘴:“剛來時, 你不是打聽過嗎?那些人,
猛子望望孟八爺, 說:“幸好。 那玩意雜音大, 要真叫了人來, 又是個蒼蠅攆屁。 ”
“叫啥人?”女人問。
孟八爺笑道:“他岳父。 想買幾張狐皮哩, 叫我們打聽。 誰有了, 給他通個信兒。 ”
女人笑道:“他不是說沒媳婦嗎?”
“媳婦是沒有。 ”孟八爺笑道, “可岳父有。 有了岳父, 才能養下女兒。 養了女兒, 才能給他當媳婦。 ”
女人猜出他們有事兒瞞著她, 就笑道:“不問了, 你們幹啥幹啥去。 ”又說, “近處, 再沒補水的地方, 除了上鹽池, 那兒有個水窖。 他們若沒離開沙窩, 便去那兒了。 ”
“願去哪兒去哪兒, 關我們啥事?”孟八爺笑道。
“你們口袋裡賣貓哩, 演啥戲?”女人笑了。
孟八爺朝猛子眨眨眼:“走呀,
望東去, 沙丘漸黃, 枯草漸多。 行不多久, 就是芨芨湖, 像個大草甸子, 蓋在沙海裡。 湖裡有黃毛柴、沙米、沙秸、刺蓬……但最多的是芨芨, 黃枯色, 高數尺, 搖曳風中, 刷刷作響, 將大漠本有的嚴酷隱了, 便多了許多動物。 獵人來這裡, 就是沖這湖來的。 時有黃羊, 一見人來, 倏然而逃, 到遠處, 昂首回眸, 觀賞來人。 老鼠呀, 跳鼠呀,
芨芨是生命力最頑強的植物之一, 戈壁上常見, 一叢一叢的。 春天, 它搖曳成一抹耀目的綠, 秋天就黃了。 黃了的芨芨柔韌性好, 耐磨, 可以編筐, 打席子。 小時候, 猛子就光身睡在芨芨編的席子上, 一翻身, 身上盡是五花六道的印兒。 有時, 填在炕中的牛糞也會將炕面子燒紅, 把席子燒個大洞, 猛子就把屁股安洞裡, 倒也免了被芨芨硌身的難受。 後來, 羊毛多了, 擀了氈, 在席子上一放, 就舒服個賊死了。
到冬天, 湖中芨芨七零八落, 放把火, 火焰彌天, 黑灰遍地。 那灰, 就權當肥料了。
牧人的牲畜常在芨芨湖放。 因芨芨高, 能時時隱了矮些的牲畜, 便有“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味道了。

紅臉們圍在沙灘上, 正看兩隻公羊角鬥。 其餘的羊呀, 牛呀, 駱駝呀, 都散落到芨芨湖裡。 羊的吃食習慣是:餓了, 才能吃穩。 一吃飽, 就不安穩, 跟了頭羊, 忽東忽西, 成遊蕩的雲了。 那頭羊多為公羊, 頭上長角, 人稱“騷胡”。 一群羊中, 若有兩個以上的騷胡, 就有好戲看了。 天若變暖, 羊若吃飽, 騷胡就飽暖思淫欲, 老追母羊下種。 矛盾隨之產生。 解決的方式, 便是角鬥。
紅臉們直了嗓子, 在一旁喊“加油”。
那兩個騷胡相隔數丈, 蓄了勁, 如勁弓發出的箭,
騷胡間的較量極有風度, 光明正大, 是實力的較量, 絕不會暗算對方, 用尖硬銳利的角去挑對方的腹部。 誰的力弱了, 就一甩腦袋, 甘拜下風, 全身而退, 決不糾纏。 不像狗, 咬個血肉模糊, 毛片亂飛, 不敵對方, 倉皇而逃, 到遠處, 還要回過頭來, 狂吠幾聲。
“來呀, 老騷胡。 看騷胡打架。 ”一個駝子招呼道。
“騷胡們看吧。 ”孟八爺回敬道。 這駝子, 便是給豁子帶來女人的那個回民。 隔段日子, 他就到麻崗裡來, 帶些生活用品, 或換或買些毛皮, 兩頭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