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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美麗的女子,為啥要拾水?

這美麗的女子, 為啥要拾水?

節選自《西夏咒》雪漠著

這天, 西夏的雪羽兒走入西夏的岩窟。

她家走水了。 挑了滿滿的兩缸水, 忽然神秘地消失了,

缸不漏, 水卻不翼而飛。 這就是走水。 它不是失火的另一叫法。 走水就是走水。 這水, 一直在走, 一直走了千年。

走水不吉。

走水之後, 一家人可能缺水而死。

走水後, 唯一的禳解之法是去找水, 你不能到河裡找, 不能到井裡找。 你只需在戈壁上沙漠裡走呀走呀, 不定啥時, 你就會發現一個牛蹄窩。 那窩裡, 汪著一泓清涼的液體。 你只管將它捧了來, 每人飲一滴, 那災便沒了。 這法兒, 叫拾水。

瞧, 那女子就去拾水。 她出了那個隱沒在綠樹中的村子。 那時的大地上長滿了綠毛, 山也長滿了草木。 那時的人不去破壞那個叫植被的東西。 因為村裡都信薩滿。 薩滿說:“萬物是有靈的, 那草, 那木, 都不許去傷害。 ”千年後的科學駁斥了它。 人們於是說:“噢呀,

那木, 伐了白伐;那草, 燒了白燒。 ”山於是禿了, 禿了就禿了吧, 誰也管不了千年的事。

那女子很像雪羽兒。 她嫋婷了身子, 穿著西夏人的服飾, 走入你眼中的歷史。 你知道她在演戲。 天地的舞臺好大呀, 一茬茬的人缷了裝, 一茬茬的人又招遙著走來。 你不管這些, 你只在乎你上臺時的那一瞬。 你多想定格了它呀, 可你明明知道, 這世上, 沒有能定格的東西。 誰都是演員, 誰都在倏忽, 誰都彩虹般虛朦, 誰都閃電似稍縱即逝。 那就別歎息吧, 連那歎息者, 也不過是炎陽下的露珠。

你只管瞅了那女子。 你看她踏上了那條濕漉漉的小路。 因了昨日的小雨, 小路滋潤而潔淨。 她的步履充滿詩意。 你還看到了她眉間的笑意。 那走水, 似乎也是造化的遊戲。

西夏的金剛家定然有他人。 定然有許多你不熟悉的名字, 但你的眼眸, 卻忽視了他們。 這不怪你挑剔的眼。 一個時代裡, 真正活過的, 不過幾人而已。 其他生靈, 僅僅是陪他們在活。 不是嗎?你可以翻開那本叫歷史的書, 五千年裡, 扎眼的, 就那麼幾個尋常的名字。

別的芸芸眾生, 都叫那無常鬼吞了, 留不下一點痕跡。 這女子原本也一樣。 可誰叫我通了宿命呢。 我像上溯的鱖魚那樣, 沿著漫長的時空隧道, 找呀找呀, 終於捕捉了小道間跳躍的你。

我知道你去拾水, 女子, 我還是叫你雪羽兒吧。 我也一直在拾水呀, 可我拾不來漲滿天地的綠意。 但我會一直拾下去。 雪羽兒, 你能讀懂我的心嗎?我老想, 我拾呀拾呀, 哪怕我每日裡只拾回一滴水,

無量的大劫裡, 我定然能澆灌出我心靈的綠。

你是否也一樣像我, 西夏的女子。 我明白你的孤獨。 我明白, 一個天大地大的岩窟裡, 那點兒尋覓實在微不足道, 但你並不渺小。 只要靈魂裡有那粒松子, 它長呀長呀, 總有一天, 就會參天的。

你的步履沉重而輕快, 進入歷史者都這樣。 我的女人, 我多想也進入你的時空, 去陪伴你。 但你的影兒縹緲虛朦, 我心念一雜, 你就無蹤無跡了。 這個世界風沙太大, 好多聲音喧囂著, 它們總想弄髒我心靈的鏡子。 我只能靜靜地看著你, 望著你的孤獨無助。 我多想看到你的夥伴呀。 可我知道, 他們早沒了, 昨日的他們, 早化為今日的虛無。

你出了村莊, 走向戈壁。 戈壁的顏色咋是黑的?都說是烈風吹的,

我卻知道, 那是血染的風采。 在黑黑的戈壁上, 阿甲正在吹笛, 我知道這就是羌笛。 那笛聲也響了千年, 一直伴著涼州詞。 別理他, 那瘋子比無常更壞。 我總是弄不清他的底細。

你踩著羌笛的音符, 或者那音符應和著你, 你們相偕著前行吧, 別停下腳步。 那本該你拾到的水, 正在天地間的某個所在, 朝你偷偷地笑呢。

說不清你尋了多久。 許多時候, 千年只有一瞬;也說不清你走了多少路程, 許多時候, 千里也只是一念。 我只知道你尋過, 真心實意地尋過那清涼的藥。 你想治療靈魂的焦灼嗎?

那點清涼從虛朦中滲出。 我看到了, 那正是你尋覓的水。 它並不在牛蹄窩裡, 那是駝掌踩下的凹處。 那本該映日的水裡, 正映出一個白狐子。 你當然知道,它也尋覓了許久。

一個聲音遙遙傳來:“打死它,它在喝你的命呢。”這聲音很像阿甲,我有些看不起他了。可阿甲說,他從來沒有喊過,是你自己在喊。

是嗎?你定然也看到了那泓清涼。那麼,你是否還看到那渴極將死的狐子,你只是傻乎乎瞧著它。狐子的長舌伸縮著,清涼漸漸沒了。

我聽到你的歎息了,你說:“喝吧,狐兒,誰喝也是喝。”

可我明明看到,你濕潤的嘴唇忽然乾涸了,由玫瑰變成了幹山藥皮。靈魂的焦灼已從你體內升騰,它們發酵成液體的火。它們漲潮一樣漫上。它們吼叫著,發出含糊不清的乾燥聲。你明白它們是一群小人,但你別怕,那無常正蟒蛇般遊來,很像阿甲那悠揚的笛聲。

——摘自《西夏咒》(作家出版社)

你當然知道,它也尋覓了許久。

一個聲音遙遙傳來:“打死它,它在喝你的命呢。”這聲音很像阿甲,我有些看不起他了。可阿甲說,他從來沒有喊過,是你自己在喊。

是嗎?你定然也看到了那泓清涼。那麼,你是否還看到那渴極將死的狐子,你只是傻乎乎瞧著它。狐子的長舌伸縮著,清涼漸漸沒了。

我聽到你的歎息了,你說:“喝吧,狐兒,誰喝也是喝。”

可我明明看到,你濕潤的嘴唇忽然乾涸了,由玫瑰變成了幹山藥皮。靈魂的焦灼已從你體內升騰,它們發酵成液體的火。它們漲潮一樣漫上。它們吼叫著,發出含糊不清的乾燥聲。你明白它們是一群小人,但你別怕,那無常正蟒蛇般遊來,很像阿甲那悠揚的笛聲。

——摘自《西夏咒》(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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