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株梧桐

文|陳佳勇

一彎阡陌、數座瓦屋在窗外一閃而過，當此之時，心中湧起的思鄉情緒算不上鄉愁，僅是遊子心間掠過了一片故鄉模樣的雲。自以為，鄉愁應該發生在離鄉久遠、人到中年且厭倦了喧囂的人身上。現在，我恰當這種狀態。在某個午夜，猛然想到，我與故鄉不相見已是二十多個春秋。故鄉的月兒、故鄉的雨、故鄉的池塘，它們還是舊日的模樣嗎？空棄的老屋門前那株梧桐，落了一地桐子吧？

何故返回到泛黃的光陰，去回眸一張張素淡的田村“水墨”？此無關經濟，亦無關聲名。但是，我就是思念它們，

像思念一個久別的戀人。

彼時，住在草綠花紅其香可嗅的田園畫中，對它們卻無情無義，甚至忘恩負義。進了一趟城，嫌貧愛富的弱點暴露無遺。返家，煤油燈滅得更晚，對灣前灣後更為冷淡。終於，離鄉別土。且離得遙遠、離得徹底、離得了無牽掛。

興沖沖地擠進城池，興沖沖地在鋼筋叢林裡早出晚歸。不想，心卻倦了。

風乍起，心湖吹皺。遙想那株梧桐，它可知秋已來臨？它可記得我和鄰家小妹一起把各自的牛系在它的腰上？

我們從它的腰間解下牛繩，一前一後，走過稻場，走出灣子。我跨上牛背，進入徐徐春風，這次第，只差一管橫笛了。坡旁、堰邊，灑落一串串鄰家小妹的牧歌，留下一片片參差的草茬兒。暮色蒼茫。炊煙渺渺。

兩頭牛身心滿足、滿載而歸。

月兒爬上那株梧桐的發梢。雞啼犬吠而後，升起連綿的蛙鳴。此刻，牛們在專心反芻吧？明月陪在窗外，蛙聲伴人入眠。

落雨了。雨腳從瓦上滾下，你趕我追，追成一條條似斷還續的雨柱。屋前、路上、田間，刻著各式腳印，深深淺淺深深：狀若梅花；形似相挨的兩瓣月牙；如《受戒》裡小英子赤腳踩出的“輕巧”。雨，滴滴答答滴滴……淅淅瀝瀝淅淅……柔弱而執著的雨啊，落落停停落落。梧葉幹了又濕。池塘的水滿了。池塘的魚高興了。兩個小學四年級的男孩，合使一張夾網，第一網就兜起一條紅鯉。網中紅鯉顫動著我的臂膀，我那童稚的心在彩虹中起舞。

南陽風如約而至。嫋娜的紅蜻蜓亦未失約，陽光下飛出一條優雅的紅弧，雙翼粼粼泛光。坐在門檻上，坐在陰涼的巷裡，聽那遠遠近近的鳩聲,“鵓鴣鴣……鴣……鵓鴣鴣……鴣……”心上起了薄薄的憂傷。

月兒複又爬上那株梧桐的發梢。稻場上，橫臥一張竹床，尚有一桌數椅。祖母的夜飯熟了，素黃相間的南瓜羹盛在褐色的缽裡，薄如紙頁的烙餅攤在筲箕上。

一邊吃，一邊聽著祖母的故事：“看那個不學好的，從我做小伢就鋸起，到如今，那棵桂樹還沒鋸斷……”祖母手中的蒲扇指向空中圓月。 “東籬邊，南山下，笑問種豆種瓜；牧笛橫，炊煙直，喜看擣衣浣紗”,此乃一檔廣播節目的片頭語，內容有關農家農事，於晚飯後，在悠揚的笛聲裡款款而來。月光擦亮了頭頂的天幕。那梧桐腳前堆起一團陰影，寧靜，安祥。

不曾想，我負故鄉久矣，故鄉仍把一枝一葉清晰地送入我的夢裡。身心進入秋霜之季，始覺故鄉印象是我精神世界不染纖塵的一隅。

去歲深秋回老家。車上聽著林語堂朗誦版的《秋天的況味》，心中颯爽。我想，故園一別已是二十多個寒暑，灣子必當容顏大改，不復是從前模樣。

但迎接我的，至少有幾片梧葉吧。孰料，不知何時那株梧桐竟然被人鋸走！灣裡田地被征，稀稀落落只剩幾個留守老人。兒時放牛的堰，已乾涸，低窪處靜靜躺著的黃水，如同死去多日的樣子。昨日蓊鬱的山丘，不知何時夷為行路。不是說“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嗎？它們去往哪裡了？

轉念一想，農田上長出工廠，辛苦的農人和耕牛可以徹底解放，豈非好事一樁。然而，我還是緩緩來到那株梧桐的殘根近前，慢慢蹲下，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它……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佈，圖片來自網路

作者簡介：陳佳勇（筆名祺粉），男，74年生，孝南人，醫務工作者，業餘愛好文學寫作。喜歡在文字裡放逐這顆不大快樂的心。最羡慕的生活態度是“隨時都覺得生活很好玩”。最感恩的事物之一是人類有文學寫作這種行為，並且我也可以參與。最喜歡讀自然、散淡、疏朗的文字。基本文學觀是“文貴真”。

戰略合作夥伴

顧問：歐亞絲綢之路國際詩社

社長、著名詩人王芳聞

海河文學雜誌社主編張莉莉

香港兩岸經貿雜誌社主編郭洪濤

主編 : 路曼曼（wxzh689）

編委: 小說宋永照

散文白冰

詩歌國哥

合作紙媒：歐亞絲綢之路國際詩社海河文學雜誌社香港兩岸經貿雜誌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