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品《金瓶梅》：縣城有個西門慶，鄉下也有個西門慶

（作者：徐景洲）

蔡京是京城裡邪惡腐朽封建勢力的代表， 西門慶是縣城裡邪惡腐朽封建勢力的代表。 兩人猶如一枚硬幣的兩面，

蔡京是京城裡的“西門慶”， 西門慶則是縣城裡的“蔡京”。 在社會矛盾加劇、封建制度解體、傳統道德淪喪的末世大背景下， 西門慶式的人物應運而生。 那麼， 京城與縣城都有“西門慶”， 鄉下有沒有“西門慶”呢？小說雖然沒有著力刻畫形象完整的鄉村西門慶式人物， 甚至對鄉村社會極少涉及， 但鄉村是整個封建社會大廈的基礎， 這座大廈不可救藥的腐朽， 正是從基礎開始的。 不揭示這一點， 不刻畫鄉下西門慶式人物， 就不能全面揭示封建社會末世的全貌， 就不能稱為當時社會的百科全書， 就不能稱為封建社會的一面全息鏡子。 其實， 小說已觸及到這類人物， 只是沒有正面實寫， 而是在情節發展的不經意閒筆中點到為止， 虛中見實， 窺一斑以知其全貌。 這個鄉村西門慶式人物， 就出現在潘金蓮晚上乘轎從娘家回來路上與轎夫張川兒的一段對話中：

去年東門外一個大莊屯人家， 老兒六十歲， 見居著祖父的前程， 手裡無碑記的銀子， 可是說的牛馬成群， 米糧無數， 丫鬟侍妾成群， 穿袍兒的身邊也有十七八個。 要個兒子花看樣兒也沒有。 東廟裡打齋， 西寺裡修供， 舍經施像， 那裡沒求到？不想他第七個房裡， 生了個兒子， 喜歡的了不得。 也像咱當家的一般， 成日如同掌兒上看擎， 錦繡窩兒裡抱大。 糊了三間雪洞兒的房， 買了四五個養娘扶持。 成日見了風也怎的！那消三歲， 因出痘疹丟了。 休怪小的說， 倒是潑丟潑養的還好。 ”

張川兒講的這個不知姓名的鄉下老財主，

與西門慶有諸多相似之處：

他是“大莊屯人家”， 一個富甲一方的大財主， 就像西門慶是縣城裡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一樣。

“老兒六十歲”， 比西門慶年齡長一倍， 而“穿袍兒的身邊也有十七八個”， 妻妾數量正巧也是西門慶妻妾的兩倍（加上死去的兩個妻妾， 西門慶共有過正式妻妾八人）。 西門慶若是到了老財主這把年紀， 妻妾也不會少於這個數， 老財主年輕時的妻妾數量與西門慶也應不相上下。

老財主“見居著祖父的前程”， 西門慶則是子承父業。 土財主“手裡無碑記的銀子， 可是說的牛馬成群， 米糧無數， 丫鬟侍妾成群”， 西門慶也是“家中呼奴使婢， 騾馬成群”， 擁有“潑天財富”。

二人生子情況也相似。 鄉下大財主妻妾成群， 卻一直生不出兒子來，

好歹第七個妾生了個兒子， 也像西門慶第六個妾生的官哥兒一樣嬌生慣養， 弱不禁風， 最終病死， 過程和結局與西門慶如出一轍。

土財主是西門慶的農村版， 也是西門慶的放大版。

轎夫張川兒迎合潘金蓮痛駡西門慶、李瓶兒、書童， 舉鄉下大財主的例子， 意在類比， 證明西門慶最終也會與這財主一樣， 李瓶兒生的兒子不得好死。 至於平日裡這土財主如何像西門慶一樣作威作福， 橫行鄉里， 驕奢淫侈， 無惡不作， 雖然沒有涉及， 卻可以想像出來——其巨量財富何來？其妻妾成群何來？還不是剝削掠奪而來？正式妻妾就達十七八人之多， 隨意玩弄的女性還能少得了？一定是個淫欲無度的大色魔， 與大淫棍西門慶相比，

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西門慶不折不扣的加強的翻版。

這個無名老財主， 與西門慶本質相同， 兩人也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這樣的人物遍佈於鄉下， 構成封建社會大廈的基礎。 正因為有這類人物的存在， 小說所構建的封建社會全景圖才得以完備。

《金瓶梅》敘事， 常於主幹上橫生枝葉， 看似閒筆， 與主題無關， 但細加品味， 卻總有深意。

（文見三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