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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束百合

●劉心武

看芭蕾舞劇《天鵝湖》, 用望遠鏡細觀臺上, 不是緊盯著王子和白天鵝, 而是逐個地掃描那些配舞的天鵝。 除了“三大天鵝”“四小天鵝”外, 還有若干毫不能令觀眾特別注目的“眾天鵝”, 而在她們當中, 當舞姿“凝固”時, 也還有排在前列與隱在後面的區別。 於是從望遠鏡中注意到, 在最後面, 一位天鵝雙腿優雅地分立, 頭頸微偏, 雙手蘭花般交錯於翹起的裙裾上, 身影與其他天鵝同樣美麗, 在耐心地作為暗景中的“綠葉”, 以襯托主角王子與白天鵝在追光中的“紅花”怒綻。 隨著舞曲的流動, 眾天鵝也開始緩緩變換姿勢,

於是我從望遠鏡中, 清晰地看到了那只排列在最後的天鵝, 她精心化妝後依然掩飾不了徐娘真齡, 轉動時, 顯露出銳瘦的鎖骨, 以及背後同樣“鋒利”的肩胛;可是, 她雖隱於最後, 卻也滿臉淒惻, 渾身是戲……樂音陡變, 眾天鵝如風中白蓮般翕合旋舞, 轉瞬我已不能再找到那位資深的舞娘……

我的思緒, 飄出了《天鵝湖》所設定的故事, 只把那樂音, 權當我內心喟歎的迴響。 我一時所關懷的, 不是什麼王子與白天鵝的悲歡離合;我在猜想, 那位資深舞娘, 她有著怎樣的個人命運?當年她獻身芭蕾這一“殘酷的藝術”, 一定懷著充當舞臺追光下的白天鵝的美夢。 也許, 若干年前, 她確曾是眾星所捧的那個月, 可是, 時光無情, 她漸漸地,

先是讓出白天鵝這一主角, 再讓出“三大天鵝”之一的位置, 又讓出了第三幕中的西班牙舞等短暫“搶眼”的位置, 在演出的說明書上, 從“掛頭牌”, 到名字列於後面, 到隱入於“本院演員”的模糊概念中……也許, 更殘酷的是, 她竟從未跳過主角, 終其一生, 也只是充當“綠葉”, 並且總在“亮相”時隱於最後一列, 身姿不讓主角地把蘭花手交錯於翹起的裙裾上。

給整台演出所獻的花籃, 固然可以算是也含有她的一份, 但那整把的鮮花, 是只獻給主角的。 我心中有個衝動, 演出結束後, 單給她, 這資深的舞娘, 獻上一大束豐滿的百合花。 我把望遠鏡遞給旁座的朋友, 請他注意那位宛轉于舞臺暗區的資深舞娘, 他先是莫名驚詫:“看她作甚?”及至看清了,

咋舌道:“天哪, 這老天鵝, 還捨不得退出舞臺, 跳個什麼勁兒呦!”我接過他遞回的望遠鏡, 覺得透心地涼。 不是朋友錯了, 不能怪他刻薄。 他那真實的直覺與非功利的直率, 恰恰道破了人生、人性、人際的某些底蘊。 可是我想哭, 不獨為那資深舞娘, 也為了天下許許多多諸如此類的人生。

出了劇場, 花亭還在營業, 我買下一大束昂貴的百合花, 緊緊地擁在自己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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