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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只為圍棋一事:吳清源的少年故事

穀歌人工智慧Alpha Go連續兩年與人類棋手對決, 一方面讓我們親眼見證了人工智慧的飛速進步, 另一方面, 也使得圍棋這一運動項目為更多人好奇、知曉或瞭解。 Alpha Go先破李世石九段, 而後大敗有“吳清源之後的天才”之稱的柯潔九段, 在人工智慧即將成為全知全能的“圍棋上帝”之時, 社交網路上常見圍棋愛好者提出這樣的問題:如果吳清源還活著呢?如果Alpha Go與吳清源下一盤棋呢?不過, 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了。

從天才中國少年到無敵“昭和棋聖”, 吳清源一生只為圍棋一事。

吳清源1914年出生于福建省, 同年移居北京。

七歲時由父親進行圍棋啟蒙。 十一歲父親辭世, 同年, 以少年棋手身份出入段祺瑞府邸, 被譽為“圍棋天才少年”而揚名北京。 十四歲與母親、長兄一同赴日, 繼續學弈。 十九歲時運用打破傳統的“新佈局”對陣本因坊秀哉名人, 引起棋界轟動。 1939年由“鐮倉十番棋”開始, 在長達十五年有餘的接連不斷的擂爭十番棋中, 戰勝了當時所有日本超一流棋士, 被民間譽為“昭和棋聖”。 1961年遭遇車禍, 棋力受到影響。 七十歲引退, 在日本出版《吳清源回憶錄:以文會友》。 而後為世界圍棋發展、中日兩國友好不懈奔走。 2014年去世, 享年一百歲。

川端康成曾在《名人》一篇中如此描述吳清源弈棋時的樣子:“昭和七年, 我和直木三十五在伊東的暖光園看見吳清源同名人對弈,

名人讓二目。 六年前的那個時候, 他身穿藏青底白碎花紋的筒袖和服, 手指修長, 脖頸白皙, 使人感到他具有高貴少女的睿智和哀愁, 如今又加上少僧般的高貴品格。 從耳朵到臉型, 都是一副高貴相。 過去從未有人給我留下這樣天才的鮮明印象。 ”

在《吳清源回憶錄:以文會友》再版之際, 介面文化(ID:BooksAndFun)經出版社授權, 為讀者節選了吳清源赴日之前在段祺瑞府下棋領賞的經歷, 以期從中一窺他的少年經歷以及背後的歷史光陰。

《段祺瑞大總統》

節選自《吳清源回憶錄:以文會友》

父親的身體不斷惡化。 與此同時, 段祺瑞、張作霖等親日奉天派和吳佩孚為首親英美的直隸派也在北京爭鬥不休。 每逢軍閥開戰, 我們就只得逃去位於天津英租界的外祖父別墅中避難。 不過, 在第二次直奉戰爭後, 奉天派奪得實權, 段祺瑞成了臨時政府的大總統, 北京也因此暫時迎來了安定。

說起來, 這位段祺瑞將軍極其喜歡圍棋, 經常讓北京有實力的棋士們出入府邸。 當時的中國並沒有日本那樣的職業棋士,

但是有些人近似職業棋士。 一些權貴會以聘請秘書或短期雇傭為名來聘用這些棋士, 讓他們出入於府邸。 這些棋士便陪客人們下棋, 或是接受有錢棋迷的賞金, 以此維持生計。 當時中國圍棋第一人——顧水如先生也往來于段祺瑞將軍府邸。 我雖然只是個孩子, 但輿論對我的圍棋評價很高, 顧先生因此把我舉薦給了段祺瑞。 自此, 我便開始出入于段祺瑞的府邸, 並以學費的名義, 每個月領取一百元賞錢。 那是父親辭世後不久的事。

隨著父親的去世, 家裡失去了收入來源, 但無法過多依靠親戚支援, 只得變賣家產。 雖然也解聘了不少傭人來節省開支, 但仍難糊口, 大哥走投無路, 已然開始轉賣父親傳給他的拓本。

因此, 我每月一百元的學費就成了支撐家中生計的重要收入。

我不知道顧水如先生為什麼把我介紹給段祺瑞, 或許是因為他曾聽李律閣先生說起我。 顧水如先生當時也在李律閣經營的賽馬場裡下棋。

李律閣先生是我姨母的丈夫, 也就是我的姨父。 他很有經商的手腕, 因此資產雄厚。 他的兄弟李擇一受到安福派的委託, 從長崎的三菱造船廠購買過兩艘軍艦, “九一八”事變後簽署塘沽協定時, 李擇一也作為中方代表一同出席。 李家為段祺瑞、張作霖等親日派北洋軍閥提供了豐厚的資金。 段祺瑞將軍在大正七年(1918)招待方圓社的廣瀨平治郎、岩本薰先生時, 資金方面也主要是依靠王克敏和李律閣。 我的這位姨父打麻將也很出名,關於這個,我有段難忘的經歷。

那天我因為有事,早上就去了姨父家。姨父當時正好剛剛回到家,不知為什麼非常高興。我於是問他,他說自己和張作霖及其手下打麻將,不多不少輸了五十萬元。去的時候就打算輸五十萬,沒想到居然輸得和預定金額一模一樣。“這比贏五十萬要難得多,很厲害啊!”姨父頗為得意。當時的五十萬元等於現在的幾十億日元,對此豪言壯語,我實在吃驚不小。過了一陣子,又聽說這其實很合算。姨父輸給張作霖五十萬元,但幾乎免費得到了北京郊外幾萬畝的農用地“南苑”。輸掉的五十萬元是很體面的賄賂,這樣的事在當時的中國司空見慣。

這個包含賽馬場在內的大農莊“南苑”,於昭和十七年(1942)被日本軍接管。接管當時我正好在北京,恰巧在李律閣家中,雖說只是偶然,但也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我那時因為紅卍字會而遊訪中國,正好有空閒去拜訪李律閣。我們聊到他和王克敏接待日本棋士的往事,交談甚歡。正在這時,幾位將校級日本軍官突然進來了,召喚李律閣一起去二樓談事。過了一會兒,李律閣板著臉走下樓,我憑直覺感到“這是被接管了”。果然不出所料。

言歸正傳。段祺瑞將軍有個習慣,每週日早上六點,他就會出現在府邸,和雇傭的棋士們下棋,有時也旁觀棋士們對局,此後便和大家共進早餐。從我家到段將軍府上,坐人力車也要耗費一小時以上,所以每逢周日,我必須在天還沒亮時就出門。

段將軍下棋非常快,直覺也很好,按照現在的標準,他的棋力有業餘縣級(譯注:日本的“縣”在行政劃分上等於中國的“省”)代表的水準。但他的自尊心是常人的數倍,因此非常好勝。手下的棋士們為了不觸怒他,都會讓他贏棋。段將軍的下法基本是固定的,從序盤開始互相圍空,進入中盤,圍空差不多已經完成時,他就“咚”的一下打入對方的陣營,活一小塊。段將軍稱此為“公園裡建小房子”。對手因為顧忌將軍的面子,既不會吃掉打入的棋子,也不會打進將軍的地盤,所以將軍自然是贏家了。

我只有一次被指名和段將軍對弈。當時我只是個孩子,誰也沒告訴過我不能贏將軍,所以我完全沒有顧慮。對局由我放了兩子以後開始。段將軍平時的下法就很蠻橫,那天也依然如故。而我專心于拼命追白棋,絲毫沒有注意到將軍的臉色,理所當然地幾乎全部吃光了棋盤上的白棋。據說當時在周圍觀看的人都替我捏了一把汗,但我專注於下棋,對此完全沒有察覺。將軍最後終於投子認輸,退入內室,一整天都沒再露面。結果我被顧水如先生批評了一頓,按慣例提供的早餐也沒有出現,只好餓著肚子回家,真是倒楣。大正七年(1918),年僅十七歲的岩本薰訪問中國,他同段將軍對局的情形大概和我差不多,恐怕也被廣瀨老師斥責了。

總之,段將軍此後再也沒有指名讓我和他下棋。但到了月末,我申請一百元學費時,將軍依然分文不少地給我了,這一點還是很有肚量的。

戰後受邀訪問臺灣時,我聽到了一個關於段將軍下棋的傳說。將軍有個兒子叫段宏業,圍棋非常強,某天他受將軍召喚,坐車來到府邸。將軍見了兒子,就馬上讓兒子和自己下棋,兒子毫無顧忌地下贏了父親。不料將軍大怒,厲聲罵道:“你除了下棋什麼都不會!給我滾!”明明是自己叫兒子來的,轉眼間就趕走了。

我在段將軍身邊只待了一年不到。此後他在政壇落馬,我也因此失業,一家人不得不再次回到艱苦的生活。幾年前,住在天津的二哥時隔四十四年重訪日本。聊得興起時,我記得二哥說:“現在段祺瑞在中國被認為是鎮壓抗日獨立運動、幫助日本侵略中國的人,因此惡名昭著。他唯一做過的好事,就是為吳清源東渡日本提供了援助,讓他的天分得以施展,因此為中日友好做出了貢獻。”

(書摘部分節選自《吳清源回憶錄:以文會友》一書,經出版社授權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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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這位姨父打麻將也很出名,關於這個,我有段難忘的經歷。

那天我因為有事,早上就去了姨父家。姨父當時正好剛剛回到家,不知為什麼非常高興。我於是問他,他說自己和張作霖及其手下打麻將,不多不少輸了五十萬元。去的時候就打算輸五十萬,沒想到居然輸得和預定金額一模一樣。“這比贏五十萬要難得多,很厲害啊!”姨父頗為得意。當時的五十萬元等於現在的幾十億日元,對此豪言壯語,我實在吃驚不小。過了一陣子,又聽說這其實很合算。姨父輸給張作霖五十萬元,但幾乎免費得到了北京郊外幾萬畝的農用地“南苑”。輸掉的五十萬元是很體面的賄賂,這樣的事在當時的中國司空見慣。

這個包含賽馬場在內的大農莊“南苑”,於昭和十七年(1942)被日本軍接管。接管當時我正好在北京,恰巧在李律閣家中,雖說只是偶然,但也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我那時因為紅卍字會而遊訪中國,正好有空閒去拜訪李律閣。我們聊到他和王克敏接待日本棋士的往事,交談甚歡。正在這時,幾位將校級日本軍官突然進來了,召喚李律閣一起去二樓談事。過了一會兒,李律閣板著臉走下樓,我憑直覺感到“這是被接管了”。果然不出所料。

言歸正傳。段祺瑞將軍有個習慣,每週日早上六點,他就會出現在府邸,和雇傭的棋士們下棋,有時也旁觀棋士們對局,此後便和大家共進早餐。從我家到段將軍府上,坐人力車也要耗費一小時以上,所以每逢周日,我必須在天還沒亮時就出門。

段將軍下棋非常快,直覺也很好,按照現在的標準,他的棋力有業餘縣級(譯注:日本的“縣”在行政劃分上等於中國的“省”)代表的水準。但他的自尊心是常人的數倍,因此非常好勝。手下的棋士們為了不觸怒他,都會讓他贏棋。段將軍的下法基本是固定的,從序盤開始互相圍空,進入中盤,圍空差不多已經完成時,他就“咚”的一下打入對方的陣營,活一小塊。段將軍稱此為“公園裡建小房子”。對手因為顧忌將軍的面子,既不會吃掉打入的棋子,也不會打進將軍的地盤,所以將軍自然是贏家了。

我只有一次被指名和段將軍對弈。當時我只是個孩子,誰也沒告訴過我不能贏將軍,所以我完全沒有顧慮。對局由我放了兩子以後開始。段將軍平時的下法就很蠻橫,那天也依然如故。而我專心于拼命追白棋,絲毫沒有注意到將軍的臉色,理所當然地幾乎全部吃光了棋盤上的白棋。據說當時在周圍觀看的人都替我捏了一把汗,但我專注於下棋,對此完全沒有察覺。將軍最後終於投子認輸,退入內室,一整天都沒再露面。結果我被顧水如先生批評了一頓,按慣例提供的早餐也沒有出現,只好餓著肚子回家,真是倒楣。大正七年(1918),年僅十七歲的岩本薰訪問中國,他同段將軍對局的情形大概和我差不多,恐怕也被廣瀨老師斥責了。

總之,段將軍此後再也沒有指名讓我和他下棋。但到了月末,我申請一百元學費時,將軍依然分文不少地給我了,這一點還是很有肚量的。

戰後受邀訪問臺灣時,我聽到了一個關於段將軍下棋的傳說。將軍有個兒子叫段宏業,圍棋非常強,某天他受將軍召喚,坐車來到府邸。將軍見了兒子,就馬上讓兒子和自己下棋,兒子毫無顧忌地下贏了父親。不料將軍大怒,厲聲罵道:“你除了下棋什麼都不會!給我滾!”明明是自己叫兒子來的,轉眼間就趕走了。

我在段將軍身邊只待了一年不到。此後他在政壇落馬,我也因此失業,一家人不得不再次回到艱苦的生活。幾年前,住在天津的二哥時隔四十四年重訪日本。聊得興起時,我記得二哥說:“現在段祺瑞在中國被認為是鎮壓抗日獨立運動、幫助日本侵略中國的人,因此惡名昭著。他唯一做過的好事,就是為吳清源東渡日本提供了援助,讓他的天分得以施展,因此為中日友好做出了貢獻。”

(書摘部分節選自《吳清源回憶錄:以文會友》一書,經出版社授權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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