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春晚， 宋丹丹當著全國觀眾的面， 說倪萍寫完了《日子》， 她要寫《月子》。 這麼多年過去了， 也不見宋丹丹出版《月子》。 今天， 四川詩人阿喜完成了！
阿喜
近來， 以前寫過有關村莊的片斷反復閃現腦海， 縈繞不去。 仿佛一串散落的珠子， 等待拾綴。 於是把它們整理了出來， 這是我寫這組詩的起因。
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心中的村莊， 願您也能從中找到些許喜歡的影子。
——阿喜
我所愛的村莊
01January
一月
我所愛的村莊
鐘錶無用
夜晚自己降臨
羊群像白雲散步人間
有無風經過山岡
都不要緊
反正蕎麥和馬鈴薯
隨時蠢蠢欲動
勞作一天的人們
如梵古筆下的肖像
圍坐火塘
談論雨水和收成
或者談論起一次狩獵
驚險的場面
高潮跌出
最精彩的描述關於
一隻哺乳的母獸
“嘖嘖嘖， 你不知道
當它護住它的幼崽
那雙眼多麼溫柔！”
“……”
“噢， 我們不會
從不會朝這樣的眼睛
伸出獵手！
要知道， 先祖永遠
在頭頂看著我們”
02February
二月
村莊處處藏通靈的使者
木匠有木匠的手藝
銀匠有銀匠的絕活
螞蟻有螞蟻的密語
飛鳥有飛鳥的旅行
稻草人有稻草人的使命
養蜂人有養蜂人的時令
畢摩有畢摩的念誦
酒鬼有酒鬼的愛情
瞎子達曲有達曲的亮光
啞巴拉鐵有拉鐵的歌唱
老得一言不發的祖母
有祖母們的故事
一切相安無事又息息相系
然而任何時候
想破譯這古老的奧妙
都將徒勞無獲， 為時尚早
阿喜
03March
三月
第一聲布穀鳥啼叫時
有人躬身蕎麥地
有人坐門前擀織
有人河邊汲水
有人上山放牧
有人遠嫁他鄉
有人相思成疾
有人在火塘邊老去
有人正剪斷臍帶
先祖說
布穀鳥是忠實的信使
年年敲響村莊的鐘點
先祖說
村莊自有村莊的節奏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一切交給太陽
一切交給月亮
一切交給生生不息的土地
04April
四月
土地上也曾來過不速之客
帶來鐵鍬、鋤頭、挖掘機的人
如夢遊的影子
出現在村莊附近
孩子們圍著龐大的機器
新奇不已歡呼雀躍
他們為這片土地而來
為沉睡於大地深處的寶藏
“啊波波， 遠道而來的客人們
先喝了這杯見面的酒——”
土地的主人奉上比瑪瑙更紅的心
除非在這裡， 別的地方不會
強盜得到了賓客的禮遇
而先祖說
天有天的法則
地有地的法則
破壞法則者自會得到懲罰
05May
五月
每棵樹上都坐著一個孩子
如同先祖說過， 每座山裡
都住著一個護佑神
猜不透他們怎樣爬上去
再小的孩子也有他的樹可坐
晴朗的好天氣和
他們的舊衣服
襯映得鮮明
每棵樹上都坐著一個天使
他們的歡笑明亮、清澈
一股股清泉在樹間奔湧
甚至並不懂得危險
風搖著他們高高在上的快樂
06June
六月
有人用母語歌唱到愛情
漫山遍野的花
從一朵到另一朵
怒放開來
比花更美的女子
藏在花頭巾下
比花頭巾更鮮豔的心事
藏進了口弦裡
彈撥口弦的手指
從祖母手中接過針線
繡出太陽紋水波紋蕨芨紋
一年最美的日子就要到來
07July
七月
眾神走下雲端舞蹈
精靈們一一出動
石頭張開嘴巴
樹木睜開眼睛
大地打開耳朵
共同啜飲火焰的嘴唇
共同愛上這個扭動水蛇腰的女人
她搖搖擺擺
帶領我們上路
經過每個村莊
人畜平安的村莊
生生不息的村莊
“火不滅啊人不滅！”
08August
八月
巨大的歡騰後
重返寧靜
天那麼藍
沒有一絲雜念
林間小獸偶有出沒
各色磨菇小心翼翼
爬滿任何不經意的角落
潔白的玉米汁飽滿得快要炸裂
時而豆子般的雨點
嘩啦啦不邀而至
一個比一個響亮的乳名
被母親喚得此起彼伏
09September
九月
九月， 雄鷹盤旋
一萬種果實成熟在即
月亮這把豐收的鐮刀
經過村莊每個孩子的窗前
野灌木叢野毛梨
野核桃野漿果
野花野蜂蜜
混成一片
支格阿魯的故事
呷嫫阿牛的故事
撮曲阿瑪的故事
已講述了一萬遍
10Octorber
十月
星星更加垂愛她們
這些高顴骨的女人
一生從未出過遠門
守護一個又一個夜晚
耗牛群奔跑過的大地
濺起燒土豆的點點火光
不遠處， 獐子和麂子
溫柔地注視著一切
古老的裙擺忙碌不已
閃現水井邊火塘旁
女人在的故鄉從不慌亂
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就要到來
中為阿喜
11November
十一月
這一天， 不用占卜
天氣總會晴朗
五穀豐登的大地
一遍遍喚回先祖
這一天， 不用懷疑
親人們更加相愛
仇人也握手言和
每寸空氣都傳遞著歡愉
每條路上都走著相互問候的親戚
人頭攢動， 母語沸騰
誰也無法把一年豐收的喜悅
藏得不動聲色
12December
十二月
第一朵雪花落下
從遠處叩響第一聲召喚
誰將隔九十九座山聽見
大畢摩閉目掐指一算
“是時候了。”
鷹的子孫沿雪的軌跡
紛紛趕回
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第九十九朵
踏著純潔的密密的鼓點
以古老馬幫風塵僕僕的速度
無限接近腹心
趁第一場雪來不及覆蓋村莊
誰將立在入口，說出那句
“阿嫫，親愛的阿嫫，我回來了。”
2017年6月21日稿
魯娟，詩人；彝族，彝名阿堵阿喜，1982年生，四川雷波人。曾獲四川少數民族文學優秀作品獎、中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
藏得不動聲色
12December
十二月
第一朵雪花落下
從遠處叩響第一聲召喚
誰將隔九十九座山聽見
大畢摩閉目掐指一算
“是時候了。”
鷹的子孫沿雪的軌跡
紛紛趕回
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第九十九朵
踏著純潔的密密的鼓點
以古老馬幫風塵僕僕的速度
無限接近腹心
趁第一場雪來不及覆蓋村莊
誰將立在入口，說出那句
“阿嫫，親愛的阿嫫，我回來了。”
2017年6月21日稿
魯娟，詩人；彝族，彝名阿堵阿喜，1982年生，四川雷波人。曾獲四川少數民族文學優秀作品獎、中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