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申
“場場爆滿， 座無虛席， 一票難求”這是中國幾乎所有劇組在宣傳時都會寫上的宣傳語。 算是理想吧， 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真的不是一點半點：往往只要能有8成觀眾， 就敢說場場爆滿， 不管票是賣的還是送的。 只要觀眾把主要座位坐滿了， 那麼就是座無虛席， 不管劇場是不是所有樓層都開票了。 至於一票難求， 那更簡單了， 只要可售票開得少就可以了……（用郭德綱的話：就賣一張票， 可不是一票難求嘛！）
圖：劇院票房
據我多年觀察， 所謂的“劇場爆滿”， 在中國並非不存在， 但數量極少。 大多數的情況是：即使是號稱票房全光的大熱劇， 也都有若干空座。 這裡面有的是領導鎖票、有的是觀眾沒來， 有的是價位太高真沒賣出去。
但是讓我好奇的是， 為什麼俄羅斯的劇場裡， 卻永遠有那麼多的觀眾， 許多劇院真正完全做到“座無虛席”！俄羅斯人的看戲習慣真的比中國高得那麼多嗎？沒有贈票、沒有關係票……每天晚上都有演出，
圖：候場的觀眾
經過二十多天裡二十餘部戲的劇場觀察。 我終於找到了俄羅斯觀眾滿場的秘訣：免票。
沒錯！免票！
在之前的文章裡我寫過， 俄羅斯的劇場， 在開場前會免費放一些觀眾入場看戲， 這針對的是持學生證的學生和持老年證的老人。 但據我觀察，
圖：折疊座
十幾年前在聖彼德堡上學時，
我懷著好奇地心態， 試著去法緬科劇院、馬雅可夫斯基劇院、莫斯科小劇院、莫斯科藝術劇院（契訶夫）等四個著名劇院的票房做了“蹭戲實驗”。 （實際我是都買了票的， 以免萬一沒成功而白跑一趟。 ）
圖：加座
以下是“實驗”情況：
（注：每個劇院的票房至少都有兩個視窗，一個是專門用來賣票的，另外一個類似於值班室，屬於專門受理退票、轉讓以及放免費觀眾的。）
A是我，B是票房工作人員
法緬科劇院：
A：您好，請問今晚的戲還有票嗎？需要一張。
B：只有一張了，2000盧布。
A：太貴了，有沒有便宜的票？
B：沒有，但你可以下個月看，目前還有800盧布的。
A：我沒有帶這麼多錢，但我非常想看戲，不知有什麼辦法嗎？
B：你是學生嗎？
A：不是，我以前曾在俄羅斯讀書。
B：哪個學校？
A：不是莫斯科的，是在聖彼德堡。
B：那我們沒有辦法……
A：我真的非常喜歡這部戲，但是我沒有錢。
B：好吧，去隔壁的視窗，在紙上寫上你的名字，演出開始前，如果還有地方，會按照順序叫你進去看的。
A：可我沒有學生證。
B：沒關係，去寫吧。
演出開始前，我忐忑地站在門口排隊，這裡有許多“蹭戲者”……好在我兜裡有今天的票，但依舊感覺緊張。7點演出開始，到了6點55時，至少有40多個人守候在了劇場門口。一個劇場姑娘走了出來，告訴大家：今晚的加座（不售票的）有20個，還有一些空座，大約夠30人入場，請聽到叫名字後排隊入場，如果有人可能最終沒有地方，我們很抱歉。
我是第15個被叫到的……被給了一張手寫的“票”，然後被檢票入場。從頭到尾，沒有提學生證的事情……（是我長得年輕麼？）
入場後，劇場領位員告訴大家，可以去加座坐，也可以找沒有人的空座坐，但是必須要快，因為演出馬上開始了。
我依然選擇了我之前買票的那個位子坐下。這是我花了800盧布買的票，在劇場倒數第三排，雖然並不近，但看得也很清楚。此後我發現，那些加座的位子遠遠在我之前，有的“蹭戲者”竟然還坐到了2000盧布的空位上……
圖：抱著坐墊的“蹭戲者”
圖：最左側，抱著坐墊的“蹭戲者”
馬雅可夫斯基劇院（分院）：
A：請問今晚的戲票還有嗎？B：已經沒有了。您可以選擇6月的演出，屆時還會有這部戲。
A：我是中國人，我只有幾天可以在俄羅斯了，但非常想看這部戲……
B：你是學生嗎？
A：我不是，但是我從前是學習戲劇的。B：演出前在門口排隊吧，但是這是小劇場演出，座位很少。
演出開始前，我依舊是揣著已經買好的戲票在等著蹭戲。排隊的有50多人……（該劇場一共才200多個座位）臨到演出搖鈴了，開始放人。有趣的是，每個進去的人，都會被發一個紅色的坐墊。進到劇場一看，原來是讓你坐在小劇場臺階上用的。我很禮貌地把坐墊還給了工作人員，然後坐到了自己原來的座位，9排最邊上。我旁邊的座位也空著一個，一個蹭戲的俄羅斯姑娘被安排到了這裡。（她一分錢沒花，我花了900盧布，而如果我沒有買票，其實也可以坐在這裡。）
其餘的莫斯科小劇院、莫斯科藝術劇院的經歷大體也是如此。開場前放免費的觀眾，有的是讓學生證老年證優先，有的是讓直接排隊。
圖：等候安排的“蹭戲者”
“俄羅斯啊，怪不得你們的劇院場場爆滿！！！TMD，原來是免費讓觀眾來看！！本身買票的觀眾就很多，而後再放蹭戲的人進去填場子……這不是虛假繁榮麼？”
相信有許多人有過這樣的經歷後，都會有上述的想法。但是，另外一種情景的出現，則更讓我不寒而慄，甚至遠遠超過了觀眾爆滿！
那就是——沒有任何一個買票的觀眾會抱怨蹭戲者！！
是的，沒有任何一個觀眾會跳出來罵“憑什麼他們白看戲的座位會比我們的好？”“憑什麼我花了錢卻不能坐在前面？”“我買了最後一排的票，前面有空座我應該先有資格去坐吧？”“腳邊上就一個人，很影響我看戲！”
以上的話，從未聽到過，也從未見過買了票已經做好的觀眾會蜂擁往前，他們就是坐在自己原有的位子上，無論沒有花錢的人是否享受了比自己更好的位子，除非劇場工作人員主動幫你調整座位。（有兩次我買的票位置不好，曾受過照顧。）
試想，俄羅斯的這種免費看戲方式如果放在中國……那麼結果相信一定是：票根本沒人買，演出前為進場能打起來，買票的觀眾各種駡街……等等。
圖：開場
圖：謝幕
說句題外話，此次遊學看戲，我在所有的劇場裡，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觀眾玩手機、拍照、吃東西、聊天、在戲的演出中退場甚至走動……劇場安靜得讓人覺得冷，甚至連衣服摩擦座椅的聲音都很小，甚至沒有什麼人會翹起腿換姿勢……
中場休息時，有的劇院廁所只有一個，女廁所的排隊隊伍能從地下室一直順著樓梯排到三樓，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插隊！俄羅斯看戲要存衣服，散戲後取衣服排隊能排二十分鐘，但絕不會有人在演出還沒謝幕前跑出劇場！
圖：中場休息期間排隊去洗手間的觀眾
觀眾素質，國民素質！這遠遠比我們在藝術上落後于對方更加可怕！回想當年俄羅斯在饑荒領救濟糧時都沒有人插隊，我也就不意外他們在劇場中的表現。昨天晚上和趙淼導演以及邢劍君老師在朋友圈聊天，談到這個話題，談到“偉大的觀眾成就偉大的戲劇”，大家頗為感慨。
我們常說俄羅斯是“戰鬥的民族”，但戰鬥的前提就是秩序，是紀律，是每個人對自己的要求。去年盧布貶值一落千丈，進口一塌糊塗，但俄羅斯的群眾根本沒有任何慌張，沒有任何的搶購、動亂等等。這種情況如果出現在中國，那又會是什麼情景？我想，每個人腦海中都會有各種畫面出現……
圖：參觀劇院博物館的觀眾
最後收尾，用一段我與馬雅可夫斯基劇院（分院）的劇場經理談話結束吧：
我：您們每場戲都會給不買票看戲的觀眾發坐墊嗎？她：是啊，要不然坐在臺階上不舒服。
我：那你們不怕觀眾以後都不買票了，都來不花錢地看戲嗎？
她：這個不可能，我們這部戲非常優秀，上個月的時候，票就已經被基本賣光了。
我：但那些買票的人，看到沒有花錢的人座位比自己還好，會不會覺得生氣？
她：我不知道，也許可能吧，但是沒有人和我們提出過意見。
我：很抱歉，今天我其實買了票，但是我想試試看我能不能在沒有學生證的情況下進去免費看戲，我很高興我成功了。
她：呵呵，您真的很有意思。
我：我是想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學生證也不是老人，您們還會讓我進去看戲。
她：我們劇場的座位很少，票很容易賣光。您和其他觀眾一樣，來到劇場就是希望看戲。可能您們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理由沒有買到票或者買不起票，但畢竟您們在休息的時間選擇了我們劇院，我們相信您們是非常愛藝術的，因此我們儘量做到不讓您們失望。
藝術，就是人心。與技法有關，與無關。
作者系中國國家話劇院導演，2006年畢業於俄羅斯聖彼德堡戲劇學院
圖：加座
以下是“實驗”情況：
（注：每個劇院的票房至少都有兩個視窗，一個是專門用來賣票的，另外一個類似於值班室，屬於專門受理退票、轉讓以及放免費觀眾的。）
A是我，B是票房工作人員
法緬科劇院：
A：您好，請問今晚的戲還有票嗎？需要一張。
B：只有一張了，2000盧布。
A：太貴了，有沒有便宜的票？
B：沒有，但你可以下個月看，目前還有800盧布的。
A：我沒有帶這麼多錢，但我非常想看戲，不知有什麼辦法嗎？
B：你是學生嗎？
A：不是，我以前曾在俄羅斯讀書。
B：哪個學校？
A：不是莫斯科的，是在聖彼德堡。
B：那我們沒有辦法……
A：我真的非常喜歡這部戲，但是我沒有錢。
B：好吧，去隔壁的視窗，在紙上寫上你的名字，演出開始前，如果還有地方，會按照順序叫你進去看的。
A：可我沒有學生證。
B：沒關係，去寫吧。
演出開始前，我忐忑地站在門口排隊，這裡有許多“蹭戲者”……好在我兜裡有今天的票，但依舊感覺緊張。7點演出開始，到了6點55時，至少有40多個人守候在了劇場門口。一個劇場姑娘走了出來，告訴大家：今晚的加座（不售票的）有20個，還有一些空座，大約夠30人入場，請聽到叫名字後排隊入場，如果有人可能最終沒有地方，我們很抱歉。
我是第15個被叫到的……被給了一張手寫的“票”，然後被檢票入場。從頭到尾，沒有提學生證的事情……（是我長得年輕麼？）
入場後，劇場領位員告訴大家，可以去加座坐，也可以找沒有人的空座坐，但是必須要快，因為演出馬上開始了。
我依然選擇了我之前買票的那個位子坐下。這是我花了800盧布買的票，在劇場倒數第三排，雖然並不近，但看得也很清楚。此後我發現，那些加座的位子遠遠在我之前，有的“蹭戲者”竟然還坐到了2000盧布的空位上……
圖：抱著坐墊的“蹭戲者”
圖：最左側，抱著坐墊的“蹭戲者”
馬雅可夫斯基劇院（分院）：
A：請問今晚的戲票還有嗎？B：已經沒有了。您可以選擇6月的演出，屆時還會有這部戲。
A：我是中國人，我只有幾天可以在俄羅斯了，但非常想看這部戲……
B：你是學生嗎？
A：我不是，但是我從前是學習戲劇的。B：演出前在門口排隊吧，但是這是小劇場演出，座位很少。
演出開始前，我依舊是揣著已經買好的戲票在等著蹭戲。排隊的有50多人……（該劇場一共才200多個座位）臨到演出搖鈴了，開始放人。有趣的是，每個進去的人，都會被發一個紅色的坐墊。進到劇場一看，原來是讓你坐在小劇場臺階上用的。我很禮貌地把坐墊還給了工作人員，然後坐到了自己原來的座位，9排最邊上。我旁邊的座位也空著一個，一個蹭戲的俄羅斯姑娘被安排到了這裡。（她一分錢沒花，我花了900盧布，而如果我沒有買票，其實也可以坐在這裡。）
其餘的莫斯科小劇院、莫斯科藝術劇院的經歷大體也是如此。開場前放免費的觀眾，有的是讓學生證老年證優先，有的是讓直接排隊。
圖：等候安排的“蹭戲者”
“俄羅斯啊，怪不得你們的劇院場場爆滿！！！TMD，原來是免費讓觀眾來看！！本身買票的觀眾就很多，而後再放蹭戲的人進去填場子……這不是虛假繁榮麼？”
相信有許多人有過這樣的經歷後，都會有上述的想法。但是，另外一種情景的出現，則更讓我不寒而慄，甚至遠遠超過了觀眾爆滿！
那就是——沒有任何一個買票的觀眾會抱怨蹭戲者！！
是的，沒有任何一個觀眾會跳出來罵“憑什麼他們白看戲的座位會比我們的好？”“憑什麼我花了錢卻不能坐在前面？”“我買了最後一排的票，前面有空座我應該先有資格去坐吧？”“腳邊上就一個人，很影響我看戲！”
以上的話，從未聽到過，也從未見過買了票已經做好的觀眾會蜂擁往前，他們就是坐在自己原有的位子上，無論沒有花錢的人是否享受了比自己更好的位子，除非劇場工作人員主動幫你調整座位。（有兩次我買的票位置不好，曾受過照顧。）
試想，俄羅斯的這種免費看戲方式如果放在中國……那麼結果相信一定是：票根本沒人買，演出前為進場能打起來，買票的觀眾各種駡街……等等。
圖：開場
圖：謝幕
說句題外話，此次遊學看戲，我在所有的劇場裡，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觀眾玩手機、拍照、吃東西、聊天、在戲的演出中退場甚至走動……劇場安靜得讓人覺得冷，甚至連衣服摩擦座椅的聲音都很小，甚至沒有什麼人會翹起腿換姿勢……
中場休息時，有的劇院廁所只有一個，女廁所的排隊隊伍能從地下室一直順著樓梯排到三樓，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插隊！俄羅斯看戲要存衣服，散戲後取衣服排隊能排二十分鐘，但絕不會有人在演出還沒謝幕前跑出劇場！
圖：中場休息期間排隊去洗手間的觀眾
觀眾素質，國民素質！這遠遠比我們在藝術上落後于對方更加可怕！回想當年俄羅斯在饑荒領救濟糧時都沒有人插隊，我也就不意外他們在劇場中的表現。昨天晚上和趙淼導演以及邢劍君老師在朋友圈聊天，談到這個話題，談到“偉大的觀眾成就偉大的戲劇”，大家頗為感慨。
我們常說俄羅斯是“戰鬥的民族”，但戰鬥的前提就是秩序，是紀律，是每個人對自己的要求。去年盧布貶值一落千丈，進口一塌糊塗，但俄羅斯的群眾根本沒有任何慌張，沒有任何的搶購、動亂等等。這種情況如果出現在中國，那又會是什麼情景？我想，每個人腦海中都會有各種畫面出現……
圖：參觀劇院博物館的觀眾
最後收尾，用一段我與馬雅可夫斯基劇院（分院）的劇場經理談話結束吧：
我：您們每場戲都會給不買票看戲的觀眾發坐墊嗎？她：是啊，要不然坐在臺階上不舒服。
我：那你們不怕觀眾以後都不買票了，都來不花錢地看戲嗎？
她：這個不可能，我們這部戲非常優秀，上個月的時候，票就已經被基本賣光了。
我：但那些買票的人，看到沒有花錢的人座位比自己還好，會不會覺得生氣？
她：我不知道，也許可能吧，但是沒有人和我們提出過意見。
我：很抱歉，今天我其實買了票，但是我想試試看我能不能在沒有學生證的情況下進去免費看戲，我很高興我成功了。
她：呵呵，您真的很有意思。
我：我是想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學生證也不是老人，您們還會讓我進去看戲。
她：我們劇場的座位很少，票很容易賣光。您和其他觀眾一樣，來到劇場就是希望看戲。可能您們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理由沒有買到票或者買不起票，但畢竟您們在休息的時間選擇了我們劇院，我們相信您們是非常愛藝術的，因此我們儘量做到不讓您們失望。
藝術，就是人心。與技法有關，與無關。
作者系中國國家話劇院導演，2006年畢業於俄羅斯聖彼德堡戲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