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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心目中“士”是怎樣的人

在“孟子思想與幹部政德教育”專題系列講座上, 孟子研究院特聘專家、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王中江, 主講了題為《義利之辯與清廉執政》的課程。

王中江圍繞孟子心目中“士”的角色和精神與責任擔當, 闡述了孟子心目中的“士”的追求和理想, “士”的政治參與和社會治理角色, 以及“士”的民間角色和做一個潔身自好的人。

從“尚志”到道德價值和人格信念

一般來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標和期待。 一個人的人生意義的高度、廣度和寬度, 是同他的人生觀分不開的。 對儒家人士來說, 這更是不言而喻的。 因為儒家具有系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這是他們的信念和信仰, 也是他們追求的目標。 這從儒家期望的“士”中也能充分看到, 孟子對“士”同樣有很高的期許。

孟子心目中的“士”是一種什麼樣的人呢?他對士有明確的自覺意識,

為“士”的人生定下了目標和信念。 我們先從《孟子·盡心上》王子墊請教孟子的一個記載來看。 “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 ’曰:‘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 殺一無罪非仁也, 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 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 居仁由義, 大人之事備矣。 ’”

王子墊是齊宣王的兒子, 他向孟子請教的問題是:“士這類人從事什麼活動”, 也就是說他們都“做什麼事”, 類似今天我們問一個人他具體是做什麼的。

王子墊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呢?按照朱熹的解釋, 上自公卿大夫, 下至農工商賈, 他們都很清楚自己所要做的事務和所要做的事情。 但居於他們當中的“士”, 具體是做什麼事情的, 王子墊好像並不清楚。 這說明當時人們對“士”作為一個社會階層所做的工作,

沒有形成統一的、清楚的概念。

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當時的“士”, 同西周和春秋早期的“士”已經不同了。 不同在哪裡, 就是他們沒有固定的官職了, 他們都變成了特殊意義上的“流浪者了”, 即一般所說的“遊士”, 即君王的謀士、客卿, 卿大夫和貴族的“門客”和“食客”了。

春秋中期以前的“士”, 是封建社會的一種身份, 它是指貴族階層中的一個等級, 而且是級別比較低的一個等級。 《詩》曰:“濟濟多士, 文王以寧”。

春秋中期以後, 社會結構發生劇烈變化, 封建貴族世襲制被動搖, 政治統一共同體受到破壞, 即一般所說的“天子失尊”和“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的局面。 這種變化自然也導致了“士”的分化和轉變。 由於封建貴族世襲制的逐漸解體,

作為世襲貴族的“士”, 也開始慢慢喪失其固定的身份和爵祿, 不再有固定的經濟來源。

在身份和官職的一體化結構中, “士”的世襲貴族身份的喪失, 同時也意味著世襲的固定官職的喪失, 正如孟子所說:“士無世官, 官事無攝”。 這樣, 原來作為體制性階層的“士”, 就開始轉變為“非體制性階層”的“士”;原來作為世代擔任官職的貴族身份的“士”, 就轉變為“失官”“失祿”的平民身份的“士”;原來貴族等級中的低級貴族的“士”, 轉變為士農工商之首的“士”。 “士”下降為“民”, 失去貴族的身份和官職。

從一方面說, 這是身份、地位的失落和危機;但從另一方面說, 這也是他們重新塑造自身的一種機會。 他們從已有的體制和身份中解放了出來,

獲得了實現自我的新的方式和可能性。 如果說體制、有組織和具有強烈的社會認同, 都是知識階層的麻醉劑的話, 那麼擺脫體制、組織和控制, 越出已有的秩序和認同, 則是知識階層獲得活力和創新的機會。

孟子說“士”做的事是“尚志”。 “尚”的意思是“高尚”, 它是一個使動用法。 “志”即“心志”。 按照一般的解釋, 孟子說的“尚志”, 就是使自己的心志高尚。 據此來說, 人要做修煉“心靈”的工夫, 做“靈修”, 這顯然不是一般的事務和事情, 也不同於一般所說的“靜修”和“坐禪”等。

按照孟子這裡所說, “尚志”就是去崇信“仁義”的價值, 去實行“仁義”的價值。 這正是儒家的根本精神。 追求和實踐仁義的倫理、道德價值和信念, 是孟子所說的“士”要做的事, 當然也是孔子及其儒家信奉的目標。

儒家強調人要“立志”、守志、奉行自己的志願,整體就是建立和實踐倫理道德價值和信念,建立一個道德社會,建立一個倫理社會。不能產生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一個非正義的社會。其中最重要的是分配合理和分配正義,其次是大家都有愛心,都有誠信。大家覺得社會和諧,社會安全。

“達則兼善天下”

在儒家看來,“入仕”只是一種手段,它服務于一種崇高的目的,即“為道而仕”。《論語·裡仁》“士志於道”,《論語·衛靈公》“邦有道,則仕”,《論語·泰伯》“天下有道則見”,《論語·微子》“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喻于義”。政治地位和待遇對儒家來說,都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君子不器”這個根本的原理告訴我們,君子是目的本身,而不只是作為某一特殊有用之目的的手段。即使是處於最有影響地位的人,若不具備來源於教育的這種美德,在世上便會一事無成。因此,“高等”的人所追求的是這種美德,而非營利。

孟子有強烈的天下使命感,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于心,衡於慮,而後作;徵于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孟子·告子下》所載的“君子之仕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於仁而已矣”等,強調指出了儒家的“入仕”,帶有強烈的“道義性”和“理想性”品格。

作為“遊士”,孟子受聘遊走了不同的國家和諸侯之間,有許多追隨他的人,跟隨著他,興師動眾,非常排場,讓彭更感到他們一是他們不做事,是吃閒飯的人,二是說孟子和弟子們太奢侈。

產生這種疑問的,還有他的弟子公孫醜。他引用《詩經》的話:“《詩》曰:‘不素餐兮。’說:‘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對於彭更的質問,孟子認為他們不是不做事,他們從事的工作很重要。“志”與“通功易事”,他們有功於“國家”。對於公孫醜,孟子回答“君子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於是?’”

“窮則獨善其身”和教化民間

孟子一生的經歷,也很像孔子,過著長期的私人講學生活,中年以後懷著政治抱負,帶著學生周遊列國。隨從的學生最盛的時候,是“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他也是到處受到當權人物的款待。他到了哪一國,都無所顧忌地批評國君,甚至責備得國君“顧左右而言他”,而他的政治主張卻不被接受。

孟子晚年回到故鄉,從事教育和著述。他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最快樂的事。孟子的弟子雖沒有孔子那麼多,但他是戰國時期著名的教育家。他的學說不符合他所周遊的那些國家的需要,回到家鄉與萬章等人整理《經》《書經》,闡發孔丘的思想學說,寫成《孟子》一書,共七篇。

如何看待隱士和儒家的命運?在隱者看來,他想做的事,實際上是他無法做到的,所以這些隱者就嘲諷他,規勸他不要不識時務、自討苦吃。《論語·微子》篇記載了他們對孔子的嘲諷: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孔子可能很想聽聽這位“狂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但這位“狂人”不近人情,拒絕同孔子作更多的交流。孔子的超凡精神和魅力正在於,他堅定不移地守護自己的道德良知。他雖然不斷遇到挫折和打擊,但他始終不放棄他的理想和責任,不為自己的選擇而感到後悔,一直堅持他的信念,坦然面對一切不幸和遭遇。

堅持尋求實現政治抱負的儒家,面對無奈的現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放棄的考慮。在周遊列國經歷了一連串的挫折之後,孔子也到了晚年。他說:“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他甚至還產生了做隱者的念頭,“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因此,孔子說的“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不能從一般意義上的善於變通來變通,它是決斷意義上的追求,也是決斷意義上的隔離和放棄。而且隔離和放棄也決不意味著沉淪,它只是將直接的“淑世”變為“潔身自好”。

儒家的隔離和退隱,同他們選擇參與政治的一般傾向並不矛盾。“入仕”是為了他們的道德信念,同樣“不仕”也是為了他們的道德信念,差別在於他們認為前者可以直接產生普遍的道德效果,而後者則是直接保持一個人自身的道德行為。由於屈原只能以直接的淑世的方式而存在,當他的這種願望破滅之後,他就只能選擇“自殺”。但儒家還有一個選擇,即通過“自我隔離”而保持自我的道德理性和價值,並在潛移默化中產生出間接淑世的意義。

羅素在《社會改造原理》一書的最後,提出一個問題:“什麼是我們能夠做的”。開頭他說:“當我們活著的時候,我們能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有許多男女要想為人類服務,但是他們迷惑不解,而且他們的力量似乎非常渺小,他們為失望所控制。熱情最高的人,因為感覺到自己的無力,痛苦最深,而且因為缺乏希望的緣故,最容易造成精神的衰敗”。但孔子始終沒有為他的熱情“造成精神的衰敗”,雖然有時也有點無奈和悲觀,但他確實又是一位“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而不是莊子所說的那樣“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杜維明氏對孔子周遊世界的“意義”有一個說明,認為孔子的追求不能用通常成功與失敗的標準加以評判。在羅素看來,有四個人比任何人都更有力量,他們是釋迦牟尼、耶穌、畢達哥拉斯和伽利略,其實至少應該加上孔子。他們生前都沒有獲得很大的成功。如果他們都以追求現實權力為目的,他們後來就不可能對人類產生巨大的影響。(趙星燦 房亞南)

儒家強調人要“立志”、守志、奉行自己的志願,整體就是建立和實踐倫理道德價值和信念,建立一個道德社會,建立一個倫理社會。不能產生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一個非正義的社會。其中最重要的是分配合理和分配正義,其次是大家都有愛心,都有誠信。大家覺得社會和諧,社會安全。

“達則兼善天下”

在儒家看來,“入仕”只是一種手段,它服務于一種崇高的目的,即“為道而仕”。《論語·裡仁》“士志於道”,《論語·衛靈公》“邦有道,則仕”,《論語·泰伯》“天下有道則見”,《論語·微子》“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喻于義”。政治地位和待遇對儒家來說,都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君子不器”這個根本的原理告訴我們,君子是目的本身,而不只是作為某一特殊有用之目的的手段。即使是處於最有影響地位的人,若不具備來源於教育的這種美德,在世上便會一事無成。因此,“高等”的人所追求的是這種美德,而非營利。

孟子有強烈的天下使命感,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于心,衡於慮,而後作;徵于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孟子·告子下》所載的“君子之仕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於仁而已矣”等,強調指出了儒家的“入仕”,帶有強烈的“道義性”和“理想性”品格。

作為“遊士”,孟子受聘遊走了不同的國家和諸侯之間,有許多追隨他的人,跟隨著他,興師動眾,非常排場,讓彭更感到他們一是他們不做事,是吃閒飯的人,二是說孟子和弟子們太奢侈。

產生這種疑問的,還有他的弟子公孫醜。他引用《詩經》的話:“《詩》曰:‘不素餐兮。’說:‘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對於彭更的質問,孟子認為他們不是不做事,他們從事的工作很重要。“志”與“通功易事”,他們有功於“國家”。對於公孫醜,孟子回答“君子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於是?’”

“窮則獨善其身”和教化民間

孟子一生的經歷,也很像孔子,過著長期的私人講學生活,中年以後懷著政治抱負,帶著學生周遊列國。隨從的學生最盛的時候,是“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他也是到處受到當權人物的款待。他到了哪一國,都無所顧忌地批評國君,甚至責備得國君“顧左右而言他”,而他的政治主張卻不被接受。

孟子晚年回到故鄉,從事教育和著述。他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最快樂的事。孟子的弟子雖沒有孔子那麼多,但他是戰國時期著名的教育家。他的學說不符合他所周遊的那些國家的需要,回到家鄉與萬章等人整理《經》《書經》,闡發孔丘的思想學說,寫成《孟子》一書,共七篇。

如何看待隱士和儒家的命運?在隱者看來,他想做的事,實際上是他無法做到的,所以這些隱者就嘲諷他,規勸他不要不識時務、自討苦吃。《論語·微子》篇記載了他們對孔子的嘲諷: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孔子可能很想聽聽這位“狂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但這位“狂人”不近人情,拒絕同孔子作更多的交流。孔子的超凡精神和魅力正在於,他堅定不移地守護自己的道德良知。他雖然不斷遇到挫折和打擊,但他始終不放棄他的理想和責任,不為自己的選擇而感到後悔,一直堅持他的信念,坦然面對一切不幸和遭遇。

堅持尋求實現政治抱負的儒家,面對無奈的現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放棄的考慮。在周遊列國經歷了一連串的挫折之後,孔子也到了晚年。他說:“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他甚至還產生了做隱者的念頭,“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因此,孔子說的“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不能從一般意義上的善於變通來變通,它是決斷意義上的追求,也是決斷意義上的隔離和放棄。而且隔離和放棄也決不意味著沉淪,它只是將直接的“淑世”變為“潔身自好”。

儒家的隔離和退隱,同他們選擇參與政治的一般傾向並不矛盾。“入仕”是為了他們的道德信念,同樣“不仕”也是為了他們的道德信念,差別在於他們認為前者可以直接產生普遍的道德效果,而後者則是直接保持一個人自身的道德行為。由於屈原只能以直接的淑世的方式而存在,當他的這種願望破滅之後,他就只能選擇“自殺”。但儒家還有一個選擇,即通過“自我隔離”而保持自我的道德理性和價值,並在潛移默化中產生出間接淑世的意義。

羅素在《社會改造原理》一書的最後,提出一個問題:“什麼是我們能夠做的”。開頭他說:“當我們活著的時候,我們能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有許多男女要想為人類服務,但是他們迷惑不解,而且他們的力量似乎非常渺小,他們為失望所控制。熱情最高的人,因為感覺到自己的無力,痛苦最深,而且因為缺乏希望的緣故,最容易造成精神的衰敗”。但孔子始終沒有為他的熱情“造成精神的衰敗”,雖然有時也有點無奈和悲觀,但他確實又是一位“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而不是莊子所說的那樣“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杜維明氏對孔子周遊世界的“意義”有一個說明,認為孔子的追求不能用通常成功與失敗的標準加以評判。在羅素看來,有四個人比任何人都更有力量,他們是釋迦牟尼、耶穌、畢達哥拉斯和伽利略,其實至少應該加上孔子。他們生前都沒有獲得很大的成功。如果他們都以追求現實權力為目的,他們後來就不可能對人類產生巨大的影響。(趙星燦 房亞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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