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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雄辯,莊子無敵,同為絕世高手,兩人是否對罵過?

01.

記得在王家衛的電影《東邪西毒》裡, 西毒歐陽鋒曾冷冷的說, 要想不被別人拒絕, 你就要先拒絕別人。

身為江湖中人, 還要拒絕江湖,

無論怎麼看, 放在現實裡都有些自相矛盾。 然而莊子卻做到了。 所謂“天下沉濁, 不可與莊語”。 某種程度上, 莊子是自覺“遺棄”了他的時代, 而他的時代同樣也遺棄了他。

或者說, 在百家爭鳴, 九流並進的戰國時代, 莊子只是一個局外人, 說也只在僻處說(朱熹語)。

02.

歷史上第一個正經為莊子寫傳記的人, 應該是太史公司馬遷。 傳記篇幅不大, 僅有235字。 倘若刨去他對莊子七七八八的評價, 再刪去百余字的楚王聘周的故事, 有用的資訊, 實際上沒幾條。

其中一條說是, 莊子其學無所不窺, 行文汪洋恣肆, 又善於指事類情, 常常用吊詭無稽之談剽剝儒墨, 以詆訾孔子之徒, 以明老子之術。

這句話, 曾給了我很多啟發。 甚至感覺到, 欲讀《論語》、《孟子》者,

可以全然不理會《莊子》;但欲讀《莊子》者, 必先熟讀《論語》、《孟子》。 唯有如此, 方知“剽剝儒墨, 詆訾孔子之徒”並非空穴來風。

事實上, 無論蘇東坡如何回護, 莊子詆訾孔子, 證據也是顯而易見的。 真正有趣的問題在於, 所謂的孔子之徒裡面, 是否包括孟子呢?

若按照學界一般的說法, 孟子和莊子畢竟是處在同一時代的。 兩人一個生於西元前372年, 一個生於西元前369年, 孟子僅比莊子大三歲而已。

說起來, 即便在當時, 孟夫子的雄辯術也是往來間諸侯, 名聞乎天下。 也許是善養浩然之氣的緣故, 罵起對手來, 往往氣貫長虹, 有雷霆震怒泰山壓頂之勢。 比如說, 當他看見天下之言不歸楊, 則歸墨的狀況,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憤憤罵道:“楊氏為我,

是無君也。 墨氏兼愛, 是無父也。 無父無君, 是禽獸也。 ”除去楊墨, 挨過孟子槍子的人還有不少, 比如許行、告子、子莫。 但翻遍《孟子》一書, 卻全然沒有提到莊子這個人。

莊子雖然在當時沒有名氣, 但既然頂著“天下第一才子”(金聖歎語), “諸子莫能先也”(魯迅語), 又經常把巧言善辯的惠施批判的啞口無言, 雄辯之術較孟子而言, 亦是不遑多讓。 同樣奇怪的是, 翻遍《莊子》一書, 你可以看見莊子拿堯、舜、孔、顏尋開心, 也從來沒有提到孟子。

於是, 崔大華先生就好奇了:“莊子和孟子, 這兩位對中國以後的學術思想發生了巨大影響的兩個對立學派的思想領袖, 同時並存而相互之間竟毫無接觸, 毫無所聞, 這使後代執著的人感到迷惑不解, 甚至懷疑莊子的存在。

身為學術大家, 崔大華先生說話相當委婉, 但私下裡估計也跟我一樣的念頭:孟莊兩人都是驚才豔豔的絕世高手, 門派相對, 難道真的沒有從來交過手?真是太他媽遺憾了!但反過來說, 如果兩人交過手, 且不說飄風振海的猛烈, 但也不至於留不下任何蛛絲馬跡嘛。

更直白一點, 孟子罵了很多人, 可他究竟有沒有罵過莊子?莊子也罵了很多人, 可他到底有沒有罵過孟子?兩人是否互相對罵過?

其實這個問題, 吸引的不僅是我等看熱鬧不怕事情大的看客們, 就連嚴複、蔡元培、錢穆、郭沫若、馮友蘭等大家也都很好奇。 不但現代的人好奇, 就連宋代朱熹的弟子們也很好奇, 常拿這問題去問朱熹。

之所以如此, 是因為孟子向來是一個把“正人心,

熄邪說, 距悖行, 放淫辭, 以承三聖”視為己任的儒家鬥士, 他連主張“執中”的子莫和“性無善無不善”的告子都看不過去, 怎麼會放過思想更加囂張的莊子?

而從《莊子》書裡看, 莊子同樣也是一個堅定捍衛自己思想的人, 他經常劍走偏鋒, 一言放倒一大片, 怎麼可能對孟子閉口不談?

所以朱熹的弟子就問朱熹:“莊孟同時, 為什麼不見他倆互道一句?”朱熹說:“莊子名氣小, 孟子不知道世上有莊子這號人。 想罵也無從罵。 ”

如果莊子在當時籍籍無名, 孟子未曾知聞天下有莊周, 所以在書中只罵墨家罵楊朱, 的確可以說的通。 但問題是, 孟子在當時隱隱已經是天下知識份子的魁首。 莊子既然“其學無所不窺”, 甚而連後輩公孫龍的指物論、白馬論亦在《齊物論》中提及,按照司馬遷“剽剝儒墨,詆訾孔子之徒”的立意,對以儒門正統自居的孟子全書在明面上不著一字,用一個看不上眼解釋,這個是沒有道理的。

所以又有弟子問:“孟子不知道莊子這個可以,但莊子為什麼都不說孟子一句?”(原文是:或雲,莊子都不說著孟子一句?)

朱熹回答說,那是因為“孟子平生足跡,只齊、魯、滕、宋、大樑之間,不曾過大樑之南。莊子自是楚人,想見聲聞不想接。”

莊子是楚人,這個現在已經被攻破了,因為莊子是宋人。他的“想見”估計沒有信服力,因為孟子和莊子即便一生沒有見過面,但不妨礙莊子聽過孟子的思想和言論,要是連孟子都不曾聽過,“其學無所不窺”的讚語就太假了。

上面提到的幾位大學者於是提出各種理由來解釋“莊子孟子為何沒有互懟”這個問題,論證角度涉及地理交通、古語讀音通假,實際政治影響力爭奪等方方面面。但我看了之後,都感覺奇怪,有點生瓜強扭的意思。

那麼我個人的看法是,莊子雖然明面上不提孟子,但可以在暗地裡提。明面上不批判,大概也是估計到孟子不會干休,兩人辯來辯去,徒增煩惱。何況,孟子身為儒家大師,真要交起手來,應該不會像美國攻打伊拉克那樣利索,多半會如冷戰時期的美國和蘇聯。這可以解釋為什麼莊子明面上不批判孟子。

明面不動刀,但對善於蛇行草中(憨山和尚語)的莊子,卻可以暗自諷刺。比如《齊物論》中說,有一段說:

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鰍然乎哉?木處則惴栗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鰍與魚遊。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

在我看來,這一段的“正處、正味、正色”之問,以及對“仁義之端”的嘲諷,就很有把矛頭指向孟子的意思。

因為在《孟子.公孫醜上》這文章裡,就曾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著這樣的話: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在這裡,孟子把惻隱之心、羞惡之心,看作是仁義之端,把辭讓之心、是非之心看成禮智之端。也許孟子本意是在就孔子仁、義、禮、智、信之五德做進一步的發揮。但到了莊子那裡,卻被冷笑譏諷為樊然淆亂,看不出道理的無稽之談。

此外,《孟子.告子上》就人的食色審美是否存在“同是”的問題也發表過一番論說。他在借用廚藝大師易牙的例子(就是那個易子而食的易牙),音樂大師師曠的例子(就是《齊物論》裡挨過莊子批判的師曠),知名美男子子都的例子(春秋第一美男子),用了正面論、反證法的方式和依舊犀利的言辭,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和上面的仁義之端一樣,孟子在此論說聲、色、味有公用的標準,目的只是為了引出最後那一句,心亦有同然,心所然者,聖人之理也。

既然孟子的文章和主旨,連我們也能看得懂,沒有理由懷疑莊子看不懂。但莊子看懂也“故意”不去看懂,你不是說想把“同味、同聲、同色”當成臺階去摘取那個心之所同的“聖人之理”嗎?那我就先把臺階敲掉。所謂立論立論,論點要立在論據之上,一如大樓要有堅實的地基,但莊子現在用三問三不知,把孟子的地基全給拆了,言外之意,連眼睛的美色、口舌的美味、身體的美居都沒有一個公論,更不用說那個千變萬化的心了。

當然,說莊子名義上詆訾孔子,實際上槍口對著孟子,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也只是現在這個時候的個人看法,也許隨著讀書的進一步深入,會有不同的看法或者找到更多的證據。何況,這個問題雖然很有意思,但對於理解孟子和莊子的思想而言,無關大局,只是一樂而已。

各位不必當真。

甚而連後輩公孫龍的指物論、白馬論亦在《齊物論》中提及,按照司馬遷“剽剝儒墨,詆訾孔子之徒”的立意,對以儒門正統自居的孟子全書在明面上不著一字,用一個看不上眼解釋,這個是沒有道理的。

所以又有弟子問:“孟子不知道莊子這個可以,但莊子為什麼都不說孟子一句?”(原文是:或雲,莊子都不說著孟子一句?)

朱熹回答說,那是因為“孟子平生足跡,只齊、魯、滕、宋、大樑之間,不曾過大樑之南。莊子自是楚人,想見聲聞不想接。”

莊子是楚人,這個現在已經被攻破了,因為莊子是宋人。他的“想見”估計沒有信服力,因為孟子和莊子即便一生沒有見過面,但不妨礙莊子聽過孟子的思想和言論,要是連孟子都不曾聽過,“其學無所不窺”的讚語就太假了。

上面提到的幾位大學者於是提出各種理由來解釋“莊子孟子為何沒有互懟”這個問題,論證角度涉及地理交通、古語讀音通假,實際政治影響力爭奪等方方面面。但我看了之後,都感覺奇怪,有點生瓜強扭的意思。

那麼我個人的看法是,莊子雖然明面上不提孟子,但可以在暗地裡提。明面上不批判,大概也是估計到孟子不會干休,兩人辯來辯去,徒增煩惱。何況,孟子身為儒家大師,真要交起手來,應該不會像美國攻打伊拉克那樣利索,多半會如冷戰時期的美國和蘇聯。這可以解釋為什麼莊子明面上不批判孟子。

明面不動刀,但對善於蛇行草中(憨山和尚語)的莊子,卻可以暗自諷刺。比如《齊物論》中說,有一段說:

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鰍然乎哉?木處則惴栗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鰍與魚遊。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

在我看來,這一段的“正處、正味、正色”之問,以及對“仁義之端”的嘲諷,就很有把矛頭指向孟子的意思。

因為在《孟子.公孫醜上》這文章裡,就曾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著這樣的話: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在這裡,孟子把惻隱之心、羞惡之心,看作是仁義之端,把辭讓之心、是非之心看成禮智之端。也許孟子本意是在就孔子仁、義、禮、智、信之五德做進一步的發揮。但到了莊子那裡,卻被冷笑譏諷為樊然淆亂,看不出道理的無稽之談。

此外,《孟子.告子上》就人的食色審美是否存在“同是”的問題也發表過一番論說。他在借用廚藝大師易牙的例子(就是那個易子而食的易牙),音樂大師師曠的例子(就是《齊物論》裡挨過莊子批判的師曠),知名美男子子都的例子(春秋第一美男子),用了正面論、反證法的方式和依舊犀利的言辭,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和上面的仁義之端一樣,孟子在此論說聲、色、味有公用的標準,目的只是為了引出最後那一句,心亦有同然,心所然者,聖人之理也。

既然孟子的文章和主旨,連我們也能看得懂,沒有理由懷疑莊子看不懂。但莊子看懂也“故意”不去看懂,你不是說想把“同味、同聲、同色”當成臺階去摘取那個心之所同的“聖人之理”嗎?那我就先把臺階敲掉。所謂立論立論,論點要立在論據之上,一如大樓要有堅實的地基,但莊子現在用三問三不知,把孟子的地基全給拆了,言外之意,連眼睛的美色、口舌的美味、身體的美居都沒有一個公論,更不用說那個千變萬化的心了。

當然,說莊子名義上詆訾孔子,實際上槍口對著孟子,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也只是現在這個時候的個人看法,也許隨著讀書的進一步深入,會有不同的看法或者找到更多的證據。何況,這個問題雖然很有意思,但對於理解孟子和莊子的思想而言,無關大局,只是一樂而已。

各位不必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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