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 講唐畫南北兩宗

士夫畫與作家畫不同， 其間師承， 遂與之或異。 畫至唐代， 因開南北二宗。

世稱北宗首推李思訓， 用金碧輝映， 為一家法。 後人所畫著色山水， 往往宗之。 明皇亦召思訓與吳道子同圖嘉陵江水於大同殿壁， 累月方畢。 明皇語雲：“李思訓數月之功， 吳道子一日之跡， 皆極其妙。 ”思訓子昭道變父之勢， 繁巧智惠， 抑有過之。

李思訓 江帆樓閣圖

李昭道 明皇幸蜀圖

南宗首推王維。 維家于藍田玉山，

遊止輞川。 兄弟以科名文學， 冠絕當代， 其畫蹤似吳生， 而風標特出。 平遠之景， 雲峰石色， 純乎化機。 讀其詩， 詩中有畫；觀其畫， 畫中有詩。 文人之畫， 自王維始。 論者又謂其畫物多不問四時， 如畫《臥雪圖》， 有雪中芭蕉， 乃為得心應手， 意到便成。 故造理入神， 使得天趣， 正與規規於繩墨者不同。 此難與俗人論也。

今觀南北兩宗， 雖殊派別， 跡其蹊徑， 上接顧、陸、張、展， 往往以精研為尚， 深遠為宗， 既以氣行， 尤以韻勝。 故王維之學道子， 較道子之畫為工， 韻以早遠過於道子， 其氣全也。 學者求氣韻于畫中， 可不必論工率， 不必言宗派矣。

王維 江山雪霽圖

王宰之畫《臨江雙樹》， 一松一柏， 古藤縈繞， 上盤下際， 千枝萬葉， 分佈不雜。 其山水多畫蜀景， 玲瓏嵌空， 巉嵯巧崤。 張璪手握雙管， 一時齊下， 一生一枯， 隨意縱橫， 應手間出。 其山水之狀， 則高低秀麗， 咫尺重深。 雖多不尚粗率， 而氣亦不弱， 匠心獨運， 為可想見。 至項容之筆法枯硬， 王洽之潑墨淋漓， 又其縱筆所如， 不求工巧， 標新領異， 足稱善變。

究之， 古人筆雖簡而意工，

後世畫雖工而意索， 此南北宗之所由分。 故迅速而非粗率， 細謹未為精深， 觀于此而可知唐畫之可貴也。

李思訓 宮苑圖軸

李昭道 春山行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