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編《張謇全集》裡的《致柳詒徵函》, 其來源是錄自一篇論文所引, 其中有缺字而無從補足, 頗留遺憾。 好在此信的原件近年在拍賣會上出現, 這才能使我們看到全豹。 現將信文錄於下:
翼謀學兄惠鑒:前承惠《學衡》, 未暇觀覽尋繹也, 頃於日間人事紛擾之後, 獨處濠陽, 燈下覓友, 取而讀之。 其論新教育, 論白話詩, 乃無一非吾意所欲言。 不意近日白門乃有此勝流群萃之樂也。 望更寄全分三部, 欲分與中學、師範諸校, 為流行病之藥。 吾惡知惡風之不已侵吾域耶?得此庶以多自證, 以同自衛。 該值隨示, 即可寄還。 敬頌著安。
信的最後另有一行文字為:“致任丈書乞轉致, 孝若敬托, 並念道範。 ”看內容和字跡, 知是張謇之子張孝若所寫的附言, 提及的“任丈”, 乃是對梁啟超(任公)的尊稱。
本信的寫作年代容易斷定, 因為信的落款時間是中西曆並署, 那個時間段裡西曆9月6日為農曆十月廿五的只有民國十一年, 也就是1922年。 就信的內容看, 是張謇因暇翻閱先前所得《學衡》雜誌, 看到雜誌中的對教育及白話文的論點甚合己意, 這才寫信索購全套三份雜誌, 以備向本地各中等學校推廣。 《學衡》雜誌創刊於1922年1月, 而張謇之所以能夠讀到, 應是本年8月柳詒徵來南通參加中國科學社年會時帶贈的。 至於張孝若附言請柳詒徵帶信,
最近整理家中雜物, 翻出十多年卜元先生所贈其藏箋的影本, 看到一通柳詒徵致張謇函, 細細一讀, 竟然是對張謇那信的回復!有來有往, 這事頓時就增加了些許趣味。
此信共兩頁, 用的是印有“國立東南大學”校名的八行箋,
季直先生道座:奉教屬續呈《學衡》, 謹檢自六冊以下寄呈三份。 一期至五期現已售罄, 或向上海中華書局購之, 當可得也。 社中諸友, 既病舊學之荒蕪, 複患新趨之謬誤, 期以綿力稍圖救濟。 出版以來, 海內人士贊許者頗夥。 第恐論學如扶醉人, 不東倒則西傾, 猥以持平之言, 夷於復古之幟, 則匪同人之素志也。 無論中西, 皆自有其真正文化導揚之責, 殊非少數所能勝。 尚祈先生隨時指教, 或錫以高文(有新詩未刊佈者, 亦祈錄賜), 為耆宿與少年共進之模範。 通海人士或各地名賢, 有與本社同志欲發表言論者,
孝若兄並候, 複任公書已轉致。
柳詒徵回信的11月10日用的是西曆, 距張謇來信正好半個月時間, 而就信的內容看, 也完全是對張謇前信的回應。 既應張謇求索, 檢其編印的《學衡》寄奉, 還就張謇對《學衡》的讚譽, 進一步申述其志意, 並希望能給予導揚。 可見張謇的讚譽, 是讓柳詒徵有如逢知音之感的。
柳詒徵的這個反應也自有其原因, 因為他與梅光迪、吳宓等創辦《學衡》, 本來就有著針對陳獨秀、胡適等宣導的新文化運動的目的,
張謇
柳詒徵把張謇引為同調, 可能還有更深切的一層理解。 因為此前參加中國科學社年會時他參觀過南通, 對張謇經營新南通的做法有了直觀的瞭解, 甚至在張謇的實踐裡看到與《學衡》主張的相通之處。 他在科學社年會上作題為《文化之權威》的講演, 就是以張謇建設南通為例的, 比如他說:“十九年前, 吾因應張嗇公之召商榷師範校事初至南通, 彼時學校唯有師範校一所, 實業亦極幼稚, 道路狹仄, 唯有獨輪車可乘, 一切事業俱極簡陋。及此次重來,教育發達無論,而軍山有氣象臺,唐閘用機械之工廠林立,其他若道路、若橋樑、若公共建築,無不煥然一新,含有科學之意味。自普泛之眼光觀察,此新南通似為西洋文化所產生,其實新南通為張嗇公一人所經營締造,乃舊文化之產物。何以故?嗇公之出身,科舉而非學生,乃舊社會的人物。舊社會的人物甚眾,而獨嗇公能新其邑者,蓋嗇公天才卓絕,又有張廉卿、翁叔平等碩學之士為其師友,故能擷取舊文化之精蘊,而本其固有之學術,利用科學發展南通種種之事業,是以中國文化吸收西洋文化,並非以西洋文化征服中國文化。反之,上海之新事業非不多於南通,而所以遠不及南通者,即由其盡失卻中國文化之精神,而為西洋文化之奴隸也。”這個分析還是甚具見地的。
說張謇的“能擷取舊文化之精蘊,而本其固有之學術,利用科學發展南通種種之事業,是以中國文化吸收西洋文化,並非以西洋文化征服中國文化”,不似上海的“盡失卻中國文化之精神,而為西洋文化之奴隸”,在柳詒徵看來,這正是與《學衡》主張如合一轍。而張謇前信之所以讚譽《學衡》,也即出於同此的原因。只是柳詒徵在回信中向張謇約稿,張謇似乎未曾響應,或許覺得《學衡》只是作文字上的學術闡述,而自己則更多的是在躬行實踐罷。
(本文刊發于《江海晚報》2017年3月9日,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
一切事業俱極簡陋。及此次重來,教育發達無論,而軍山有氣象臺,唐閘用機械之工廠林立,其他若道路、若橋樑、若公共建築,無不煥然一新,含有科學之意味。自普泛之眼光觀察,此新南通似為西洋文化所產生,其實新南通為張嗇公一人所經營締造,乃舊文化之產物。何以故?嗇公之出身,科舉而非學生,乃舊社會的人物。舊社會的人物甚眾,而獨嗇公能新其邑者,蓋嗇公天才卓絕,又有張廉卿、翁叔平等碩學之士為其師友,故能擷取舊文化之精蘊,而本其固有之學術,利用科學發展南通種種之事業,是以中國文化吸收西洋文化,並非以西洋文化征服中國文化。反之,上海之新事業非不多於南通,而所以遠不及南通者,即由其盡失卻中國文化之精神,而為西洋文化之奴隸也。”這個分析還是甚具見地的。說張謇的“能擷取舊文化之精蘊,而本其固有之學術,利用科學發展南通種種之事業,是以中國文化吸收西洋文化,並非以西洋文化征服中國文化”,不似上海的“盡失卻中國文化之精神,而為西洋文化之奴隸”,在柳詒徵看來,這正是與《學衡》主張如合一轍。而張謇前信之所以讚譽《學衡》,也即出於同此的原因。只是柳詒徵在回信中向張謇約稿,張謇似乎未曾響應,或許覺得《學衡》只是作文字上的學術闡述,而自己則更多的是在躬行實踐罷。
(本文刊發于《江海晚報》2017年3月9日,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