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筆下最可愛的狐狸精

作者：陳家萍

對人性的洞察有多深刻犀利， 對國民劣根性有多切齒痛恨， 才催生蒲松齡筆下一堪稱完美的狐狸精小翠？



話說王某少年登進士， 由縣令躍至禦史， 諸般得意， 唯一不足：獨生子元豐癡呆。 正當他為娶不到媳婦而發愁時， 可巧， 一位衣著寒素的老婦引著天仙似的二八閨女小翠登 門， 態度明朗地表示：不要彩禮， 願嫁癡兒。



小翠成為元豐的忠實玩伴和知心姐姐。 她馬不停蹄地著手改造癡兒， 帶他戶外活動， 開展體育運動， 進行體能訓練；她巧設局， 掃清了王某在仕途上的最大障礙， 借皇帝之手將之遠遠發配，

使之再沒機會構陷王家；她徹底治癒元豐的癡病……她做的都是挽狂瀾於既倒、利家利族的大事， 乃王家一大恩人啊！



以常規思維來判斷， 小翠若犯些無心之錯， 應該被寬恕體諒的吧？不， 考驗人性的又一時刻到了：因失手墮碎一價值千金的玉瓶， 她被公婆交口呵罵。 傷透心的小翠無法掩飾內心的深重失望， 去意已定的她質問元豐：我在你家， 所保全的何止一個玉瓶， 何故一點面子都不給我保存呢？



小翠吐露實言：她本是那只在少年王禦史身下避雷霆劫的母狐之女， 因與元豐有五年塵緣， 遂自薦為媳， 替母報曩恩兼了夙願。 這幾年， 她替王家操心， 為王家計深遠， 但， 在結局未明之前她被一再誤解， 身受唾駡乃至被揪頭髮次數太多了！只因五年之期未滿，

她一直隱忍不發， 這次公婆如此不顧情面， 讓她感到付出成本太高昂， 自我價值太低廉。

小翠盛氣而出。 再無活潑身影的追逐、笑語喧嘩的家顯得如此空蕩蕩。 元豐思念成疾， 瘦成一把骨頭；王禦史夫婦想給兒子續弦， 可元豐不答應， 小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誰能取代？匹夫匹婦這才省悟長期以來做得太過分， 悔之不及。



一隻知恩圖報的狐狸， 心心念念王某對母親的“無心之德”， 將“點滴之恩湧泉相報”的信條貫徹得如此到位， 著實令人感佩。 相形之下， 身為萬物靈長的人類則顯得萎縮瑣細、貪婪粗暴， 無情無義無擔當。 作為凡夫俗子代表， 王禦史夫婦身上充分體現了人類的劣根性：自私，

目光短淺， 見識淺陋。 雖對小翠母女的雪中送炭感激涕零， 但對恩人恩情有健忘症， 轉身就忘， 翻臉不認。 給自己帶來福音， 姑且受之；如若給自己增添麻煩、增加負擔， 便想將之掃地出門；若感覺給自己惹下禍根， 則恨不得將之滅口。 每遇事端， 則把人功勞一筆勾銷， 輕則問責， 重則詬罵。 安然享受他人付出， 擁有時不知珍惜， 失去時才知珍貴。 沒媳婦想媳婦， 有媳婦想孫子， 貪心不足， 得寸進尺……各種窮凶極惡：正是世人慣常嘴臉。



小翠與庸俗的公婆形成強烈對比：她心地善良， 不嫌元豐癡呆， 關心他的健康， 呵護他仍處於童稚狀態的幼小心靈。 有一細節格外動人：婆婆怒她把元豐塗成花面鬼， 操杖擊兒， 心疼元豐的她放棄軟對抗，

忍住委屈跪求婆婆原諒。 她把元豐拉到臥室， 拍灰， 揩淚， 給吃香甜的棗栗， 他這才破啼為笑。 小翠實際上比親生父母的禦史夫婦更愛元豐。 他倆打著疼兒牌盡幹傷害之能事。 為了證明作為尊長的神聖不可侵犯， 對癡兒， 夫婦倆可是毫不手軟：一個捨得用石頭砸， 另一個索性操杖打……



小翠帶著對人類的失望重返山林， 王禦史夫婦這才驚覺他倆一直做得很過分， 悔之不及。

因哀憐元豐， 小翠還回來過， 把容貌化給了新人， 在花好月圓之時從容而去， 再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