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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觀察報: 現代主義:既是遺產,更是姿態

俞耕耘/文

從《啟蒙時代》、《魏瑪文化》到《布爾喬亞經驗》, 彼得·蓋伊就像偉大的“航拍師”, 總能給一個精神時代繪製完美的“鳥瞰圖”。 作為美國聲名卓著的文化史家, 他尤擅捕捉時代的階層意識, 在精神氣象裡呈現生活風貌。 你既不會覺得他在寫“自上而下”的抽象觀念史, 也不會覺得他在繁瑣編纂關於時代的“百科全書”。 相反, 他在多維透視社會“物質層”與“意識層”的交互作用, 挖掘特定歷史階段中的精神“公約數”。

他的《現代主義:從波德賴爾到貝克特之後》一書, 亦是如此。 文化史的書寫不像政治史, 總有明確的政權交替,

斷代分期。 它的難度在於要呈現眾多作品的共通氣質, 精神轉向的隱秘時刻, 思想潮流的不約而同。 直到現在, 我們對於現代主義的概念仍舊曖昧不明。

你或許可以列出一堆“現代主義”的作品清單, 描述各種局部特徵, 卻很難給它一個整體界定。 因為, 幾乎在所有藝術門類, 都有現代主義的信徒。 然而, 人們對事物喜歡歸類認知, 尋找秩序的本性也造成了一個結局。 那就是, 當我們看到難以歸類的創新元素、叛逆品性和混亂無序時, 就會忍不住把它們拋進“現代主義”的籮筐裡。

蓋伊很清楚一點, 你只能確定藝術傳統是什麼(因為它有套路), 卻說不清反傳統究竟是什麼(因為“破壞”總是千奇百怪, 無所不有)。 因而, 對於現代主義,

最明智的策略就是以籠統描述抽象, 以複數名詞涵蓋這種總體性。 在作者看來, “現代主義風格就是思想、情感和觀點的氛圍”。 顯然, 這個界定跳出了將現代主義視為一種客體化屬性的“認識論”窠臼, 直接將其理解為一種社會氛圍、情感態度與審美模式。

只有如此, 我們才有可能發現“現代主義的共識”:它絕非一堆激進觀念的羅列拼湊, 而是提供了重估藝術的品位標準, 看待世界的嶄新方式。 蓋伊向我們提出疑問, 為什麼你會把蘭波的詩、卡夫卡的小說、貝克特的戲劇、畢卡索的畫理直氣壯地扣上現代主義的“禮帽”?它們之間並沒什麼必然關聯, 更沒發表過什麼一致的藝術宣言。 那麼, 我們貼標籤的理由到底何在?蓋伊告訴你,

原因在於這些作品的“氛圍一致”。

在我看來, 他所言的氛圍就是現代主義藝術的“情感場”與“社會場”。 事實上, 全書的結構框架也緊密圍繞這兩大場域。 如《創始人》、《經典》和《尾聲》就是現代主義藝術家的精神列傳, 呈現了他們紛繁複雜的姿態趣味。 同時, 作者又絕不限於“情感氛圍”, 而是深挖催化、形塑作品的“社會場”(如階層、媒介、經濟的影響, 極權政治、兩次大戰的沉重打擊)。 我們有理由設想, 在情感姿態、社會氛圍相似的條件下, 藝術家創作出氣質相通的現代主義作品, 毫不為奇。

在書中, 彼得·蓋伊精到指出現代主義的三大屬性:異端的誘惑, 自我審查的使命以及對中產階級的敵意。 在我看, 它們共同構成了一種“情感場”。

這恰好也是現代主義者行動的“三部曲”:樹敵、顛覆和重構。 他們急需摧毀古典的節制適度, 廢掉一切乏味無聊、中庸老套的陳詞濫調。 中產階級則是這些舊價值的代言人, 一不小心成了現代主義的假想敵、“肉中刺”。 福樓拜就仿佛患了“中產階級恐懼症”, 認為他們品位庸俗, 是毀壞藝術創造力、剝奪世界魔力的罪魁, 死勁兒抨擊, 玩命地“黑”。 甚至, 這情緒也會傳染。 左拉小說的無情揭露, 馬奈畫中裸女和中產階級席地而坐的“惡趣味”, 即是明證。

異端的誘惑, 意味著越界的冒險――藝術家太想撇清與中產階級的關係, 跳出審美的“舒適區”(那些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藝術法則), 來體驗突兀危險的陌異經驗。 以至於, 他們為了標新立異、特立獨行,

“不擇手段”地“推陳出新”。 現代主義初生時的暴力激情、盲目極端, 不過是想用破壞完成創造的氛圍。 他們以激怒主流權威為樂, 在衝擊傳統鑒賞品位的過程中, 找到快感。 其中, 有將猥褻內容強行植入傳統韻律的詩人、故意違反和聲對位法的作曲家、把快速素描當作完成品的畫家……

這也促成了現代主義者的極度自戀。 蓋伊所謂的“自我審查的使命感”, 也是自戀的必然結果。 慶倖的是, 它激發現代主義完成了一次偉大轉向:用自省內視的真實“表現”, 取代了原有藝術對外部世界的迷戀, 從而探索內向性的精神世界。 “小說家史無前例地開始研究人物的思想和感情;劇作家開始將最微妙的心理衝突呈現於舞臺之上”。 蓋伊甚至拉出了“反思哲學家”、“人文主義者”、“啟蒙哲人”,認為現代主義者受惠於他們的“遺傳”。

這種基因就是探索自我、自我檢視,尊重內心,真實表達。無論是先輩的“反教權”,還是現代主義的反傳統事業,都有某種貫通契合。波德賴爾,這位現代主義的“唯一創始人”,始終在展示心靈的純粹。“不摻雜任何政治、倫理和宗教的因素;不靠空洞華麗的辭藻來吸引讀者的注意力;是情感的流露而非觀點的強加”。“他鄙視傳統詩歌和繪畫中單純的複製世界,認為它們只會麻痹人的心靈”。莫内等一批印象主義者,創造的也不僅是一種戶外畫風(那種認為只是外光和色彩表現上的破舊立新,不過是一種膚淺),更重要的是他們確立了看待世界的新方式(真實表現內心對世界的感受,將自省與客觀外物關聯)。

蓋伊描繪了現代主義繪畫的藝術氣質――自我陶醉的瘋狂(梵古、高更、塞尚的自畫像),富於表現的內心探索(蒙克的呐喊),神秘的現代主義(康定斯基、蒙德里安的高冷抽象),以及不受理性控制,超越道德和美學偏見的“純粹精神無意識行為”(布勒東的超現實)。畢卡索的立體主義則顯示了一種“單人樂隊”的集大成風格:在不同藝術階段,混合各種現代風格的變幻莫測。現代主義之所以能橫跨繪畫、建築、音樂、文學等各種藝術門類,是因為它“就像一個富有情趣又分佈廣泛的大家庭,雖然各個成員的表現千差萬別,卻在根本上與所有的家庭一樣聯繫在一起。”

這個比喻相當出彩,就如同情趣癖好不同之人,也可以有相同的“性傾向”。現代主義的氣勢撼人,在於其傾向的“不約而同”、“不謀而合”,在各個領域都能找到偉大叛逆者、重塑典範者。自19世紀中後期綿延至今,現代主義仍在形塑影響我們的審美品位和姿態,很多“遺產”早已變易成我們無法察覺的日常。你所讀的情節弱化、內心獨白、意識流動、魔幻現實的小說,都還沒跳出喬伊絲、伍爾夫、亨利·詹姆斯和福克納的套路。你所居住的建築空間,所謂的“極簡主義”仍舊遵循現代主義祛除繁瑣偽飾,崇尚材料原始材質的構成性展示。你不會再為觀念藝術的“反藝術”而憤怒,也不會為荒誕派戲劇而氣惱。

蓋伊對現代主義的態度就像“遺失的美好”,他略帶沮喪地認為這種精英氣息濃厚的宏大思潮不會捲土重來。因為,那種他所謂的“氛圍”已不再具備。回溯過去,兩次世界大戰對現代主義的衝擊是巨大中斷,這就像一個元氣十足的人也經不起兩次腦卒中的後遺症。戰爭對人類經驗的創傷摧毀,大大對沖了現代主義藝術對人的震撼。同時,極權主義政治又像拔掉了現代主義呼吸的“氧氣罐”。蓋伊指出了“三個野蠻人”將現代主義視為“墮落藝術”,用政治宣傳摧毀了藝術生態。

然而,這些還遠非最大威脅。真正的危險是,現代主義者姿態的喪失;最大的敵人是,資本市場、文化工業和大眾消費的侵蝕。在這點上,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批判早已預見。波普藝術就是失去深度性、內在性和反叛性的一次“妥協”。換言之,現代主義者的精英立場,難免被大眾文化消融彙聚。消除鴻溝,走向合流將是勢不可擋的當代語境,現代主義最終留給我們的或許是:叛逆的基因、藝術的遺產以及特立獨行的姿態。

原文連結:http://www.eeo.com.cn/2017/0904/31210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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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伊甚至拉出了“反思哲學家”、“人文主義者”、“啟蒙哲人”,認為現代主義者受惠於他們的“遺傳”。

這種基因就是探索自我、自我檢視,尊重內心,真實表達。無論是先輩的“反教權”,還是現代主義的反傳統事業,都有某種貫通契合。波德賴爾,這位現代主義的“唯一創始人”,始終在展示心靈的純粹。“不摻雜任何政治、倫理和宗教的因素;不靠空洞華麗的辭藻來吸引讀者的注意力;是情感的流露而非觀點的強加”。“他鄙視傳統詩歌和繪畫中單純的複製世界,認為它們只會麻痹人的心靈”。莫内等一批印象主義者,創造的也不僅是一種戶外畫風(那種認為只是外光和色彩表現上的破舊立新,不過是一種膚淺),更重要的是他們確立了看待世界的新方式(真實表現內心對世界的感受,將自省與客觀外物關聯)。

蓋伊描繪了現代主義繪畫的藝術氣質――自我陶醉的瘋狂(梵古、高更、塞尚的自畫像),富於表現的內心探索(蒙克的呐喊),神秘的現代主義(康定斯基、蒙德里安的高冷抽象),以及不受理性控制,超越道德和美學偏見的“純粹精神無意識行為”(布勒東的超現實)。畢卡索的立體主義則顯示了一種“單人樂隊”的集大成風格:在不同藝術階段,混合各種現代風格的變幻莫測。現代主義之所以能橫跨繪畫、建築、音樂、文學等各種藝術門類,是因為它“就像一個富有情趣又分佈廣泛的大家庭,雖然各個成員的表現千差萬別,卻在根本上與所有的家庭一樣聯繫在一起。”

這個比喻相當出彩,就如同情趣癖好不同之人,也可以有相同的“性傾向”。現代主義的氣勢撼人,在於其傾向的“不約而同”、“不謀而合”,在各個領域都能找到偉大叛逆者、重塑典範者。自19世紀中後期綿延至今,現代主義仍在形塑影響我們的審美品位和姿態,很多“遺產”早已變易成我們無法察覺的日常。你所讀的情節弱化、內心獨白、意識流動、魔幻現實的小說,都還沒跳出喬伊絲、伍爾夫、亨利·詹姆斯和福克納的套路。你所居住的建築空間,所謂的“極簡主義”仍舊遵循現代主義祛除繁瑣偽飾,崇尚材料原始材質的構成性展示。你不會再為觀念藝術的“反藝術”而憤怒,也不會為荒誕派戲劇而氣惱。

蓋伊對現代主義的態度就像“遺失的美好”,他略帶沮喪地認為這種精英氣息濃厚的宏大思潮不會捲土重來。因為,那種他所謂的“氛圍”已不再具備。回溯過去,兩次世界大戰對現代主義的衝擊是巨大中斷,這就像一個元氣十足的人也經不起兩次腦卒中的後遺症。戰爭對人類經驗的創傷摧毀,大大對沖了現代主義藝術對人的震撼。同時,極權主義政治又像拔掉了現代主義呼吸的“氧氣罐”。蓋伊指出了“三個野蠻人”將現代主義視為“墮落藝術”,用政治宣傳摧毀了藝術生態。

然而,這些還遠非最大威脅。真正的危險是,現代主義者姿態的喪失;最大的敵人是,資本市場、文化工業和大眾消費的侵蝕。在這點上,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批判早已預見。波普藝術就是失去深度性、內在性和反叛性的一次“妥協”。換言之,現代主義者的精英立場,難免被大眾文化消融彙聚。消除鴻溝,走向合流將是勢不可擋的當代語境,現代主義最終留給我們的或許是:叛逆的基因、藝術的遺產以及特立獨行的姿態。

原文連結:http://www.eeo.com.cn/2017/0904/31210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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