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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說阿爾多斯·赫胥黎及其散文:知識如水智慧如光

阿爾多斯·赫胥黎在寫作 圖片選自《赫胥黎傳》

《水滴的音樂》阿爾多斯·赫胥黎 著 倪慶餼 譯 花城出版社

《赫胥黎傳》 N.默里 著 文匯出版社

阿爾多斯·赫胥黎的小說《奇妙新世界》(英文版)

【光明書話】

世界著名小提琴家梅紐因認為, 阿爾多斯·赫胥黎是“融科學家與藝術家于一身的人,

也是這支離破碎的世界最需要的人”“這世界是一面砸碎了的大鏡子, 我們每個人手上拿著一小塊變形的碎片。 他的責任就是把這些碎片重新拼起來, 至少在他努力之下, 人類又成為一個整體”。 這本赫胥黎的《水滴的音樂》(倪慶餼譯, 花城出版社, 2016年), 應該是最新出版的這位大作家的中文版集子。 早在1946年, 商務印書館出版了潘光旦翻譯的《赫胥黎自由教育論》, 兩年後, 上海中華書局又出版了任道遠翻譯的《科學、自由與和平》, 並作為書局《新中華叢書·學術研究彙刊》中的一本。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 阿·赫胥黎的小說《奇妙新世界》多個中文譯本出版。 這期間, 內地還出版了他的短篇集《神秘的微笑》, 長篇《旋律的配合》,
並再版了《赫胥黎自由教育論》等;臺灣地區則翻譯出版了《天才與女神》《眾妙之門》等書。 不過, 這些還只是這位天才作家一生著述總量的很小一部分——他一生寫了50本書, 包括11本小說。 所以, 這本《水滴的音樂》, 仍然可以讓我們增加對這位元作家的新的認識。

說到這位阿爾多斯·列昂納德·赫胥黎(1894—1963), 大家總不免要提一提他非凡的家世。 通常說到赫胥黎家族, 都把湯瑪斯·亨利·赫胥黎——也就是《天演論》的作者, 作為第一代。 第二代倫納德·赫胥黎, 也就是阿爾多斯·赫胥黎的父親, 是一位傳記作家。 阿爾多斯的母親則是詩人、批評家馬修·阿諾德的侄女。 到了第三代, 也就是阿爾多斯這一輩, 英才批量出現。 阿爾多斯的長兄朱利安·赫胥黎是一位科學家,

曾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一任總幹事(1946—1948), 弟弟安德魯·赫胥黎則於1963年獲得了諾貝爾醫學獎。 阿爾多斯是在這樣一種極為深厚的文化學術氣氛下成長的, 人們稱之為英國傳統的精英家族, 也有人把他們看作是書香門第。 阿爾多斯在伊頓中學畢業後, 入牛津大學學習。 他原來想繼續祖父的事業, 從事生物醫學研究, 但因為眼疾, 不得不改學文學。 1916年他的第一部著作出版。

毫無疑問, 阿爾多斯·赫胥黎的聲名與那本小說《奇妙新世界》(更多譯本為《美麗新世界》, 《不列顛百科全書》國際中文版則譯為《面對新世界》)聯繫在一起。 《赫胥黎傳》(N.默里著, 夏平、吳遠恒譯, 文匯出版社, 2007年)的作者認為, 因為《奇妙新世界》這本書太著名, 反而帶來了副作用,就是容易讓普通讀者誤以為作者仿佛就是靠這一本書而成名的。事實上,作者早在1921年和1923年分別出版的小說《克羅姆·耶洛》《滑稽的黑伊》就已經奠定他的文壇地位,其他小說如《島》《加沙盲人》也相當可觀。他還有關於社會、哲學等方面的文章和大量的遊記,移居美國後,還編過電影劇本《傲慢與偏見》。

赫氏的著作之所以引人關注,在當時就為他贏得世界性的聲譽,時過半個多世紀以後,仍為世人看重,一方面是因為“他清晰描繪了二十世紀人類整體精神中理性與道德的纏鬥”,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在眾多作品中表現的“非凡的預見性”。他不僅預言人類胚胎研究,還預言了“虛擬實境”“休閒工業”、用電視來管理老年人病房;在小說中,他甚至描述了人工授精生產是未來社會的主流文明,人類像白蟻一樣重建自己的生活,人們不再信上帝,而是信“福帝”——即寓意汽車大王福特。人天生被分為五個等級,低等級的人,從胚胎狀態就培養他們從事底層艱苦的工作,並依靠一種叫“索瑪”的藥品來保持精神愉悅——他們將終生如此,永無改變。一切以往的文明都被否定,莎士比亞的作品成為禁書。《奇妙新世界》中的人物,大量引用莎士比亞戲劇來說話,顯然別有深意。他的預言固然令人震撼,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是,即使當時他的作品已為人注目,可是在此後二十世紀的歷史中,這些預言仍有不少成為現實。他的思想超越時人,目光所及,既看到了人類的命運,也洞燭人性的幽微。

赫胥黎被稱為一位“有著持之以恆探索精神的作家”、在當時文壇上“無人可與之比肩的知識份子”、在藝術和科學多種領域內頗有建樹的多面手以及有著吸收一切知識為己所用的文人。(《赫胥黎傳》,435頁)赫胥黎的思想不僅遠超同時代人,而且在人類思想史上也有其獨特的地位和貢獻。他的抱負很大,他是要“理解那不可理解的整個宇宙的機關”。赫胥黎的這種智慧,一直灌注到他的散文之中。學者布茲稱阿爾多斯·赫胥黎是“一位憤怒的理想主義者,一位身處科學時代的博學多識、篤行不倦的學者”,他在散文中“運用他在科學、藝術、歷史方面廣博的學識解決現實問題”。我們知道,英國文學有其偉大的散文傳統,有“培根式智慧的小品、斯威夫特式犀利的檄文、艾迪生式機巧的時評、蘭姆式親切的隨筆、卡萊爾式慷慨激昂的告誡、賈斯特頓式自嘲的幽默、奧威爾式的似是而非和似非而是……可見英國散文是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朱虹,《最後一幅素描——世界經典散文新編· 歐洲卷·英國》前言,百花文藝出版社,1999年)上面列舉的這些作家的特點,幾乎都可以在赫胥黎的散文隨筆中找到化入其中的色素,可以說,赫胥黎散文是英國散文傳統的最好的呈現者。只是赫氏學識更加淵博,涉獵範圍更廣,探討了許多前人未曾探討的問題。赫胥黎的散文,有一部分帶有強烈的社會批評色彩。例如《革命》一文,作者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對費邊主義提出質疑。他揭露西方社會的弊端,其根本癥結是隨著富裕而來的精神空虛,其結局也許是一種“虛無主義的破壞”。在另一篇文章中,作者寫到他遊覽耶路撒冷,由緬懷古跡而聯想到人類的苦難,“歷史的迴圈無非是破壞和重建”,但隨著科學與技術的進步,人類的災難也愈加深重。愈來愈多的人口所造成的壓力是人類所面臨的一場災難,比歷史上苦難的總和還大得多。他只能以破壞與創造是事物迴圈的規律來安慰自己(《歷史的迴圈》)。

作者在諸多作品中表現出的批判精神,和英國文學特別是英國散文中的一個主要特點,即“嘲諷精神”相關。這有兩個重要的思想支點,一是社會層面的人文理性與科學理性,二是與社會相對應的“自然主義精神”。和桃樂西·華茲華斯、赫德遜、大衛斯等人的散文一樣,赫胥黎的散文中也有不少遊記。像當時的許多西方人一樣,赫胥黎的確非常熱愛旅行,《漫遊的鳥兒》《旅人的眼光》《荷蘭風景》等,都是記述他關於旅行的見聞和思考。這些作品從另一個大的角度描述了另一個世界,表達了作家對自然的一種態度,同時也表達出對人本身的態度。而從另一方面講,因為這些英國作家熱愛自然,與現實社會保持一定距離,這樣才獲得了一種反觀社會、反觀人性的立場。而獲得了一種反觀的支點,才可能有一種超脫的氣質。這種精神氣質為英國散文贏得了一種灑脫的精神。

《水滴的音樂》中還有一類文章,是作者對同時代的英國作家的評論,如《愛德華·湯瑪斯》《在熱帶的華茲華斯》《回憶勞倫斯》等,也很有文學價值和文學史價值,有的文章還表達了作者的美學思考。另外,《舒適》一文,也曾在剛才提到的那本“世界經典散文”中出現,譯者是周玨良。同一本集子中,也同時收有《水滴的音樂》譯者倪慶餼的另外三篇譯作,分別是狄更斯、赫德遜和斯蒂文森的散文,只不過用的是筆名“林荇”。倪慶餼譯介英國散文長達50年,對這些作家的散文不僅瞭解深入,而且生髮出一種情愫。但這種感情並未影響他對作家的作品做出客觀的評價。所以,關於赫胥黎散文最簡明中肯的評介,應該還是譯者倪慶餼的文章(《赫胥黎及其散文》,《中華讀書報》2017年2月8日)。

智慧如光,照亮人類的命運;知識如水,涵養智者的身心。有大智慧的人,很少不是博學者。赫胥黎的智慧,離不開他一生的好學不倦。他在漫長的寫作生涯中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與28卷《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為伴,即使是長途旅行,也把它帶在身邊。

《水滴的音樂》中文譯稿其實早在13年前就已譯就。一開始是譯者找不到出版社;到2011年,現在這家出版社知道有此譯稿,聯繫到譯者準備出版,但其時赫胥黎的作品版權尚未過五十年保護期。現在此書出版,對廣大讀者實在是個好事。

(作者:祝曉風,系《讀書》雜誌執行主編)

反而帶來了副作用,就是容易讓普通讀者誤以為作者仿佛就是靠這一本書而成名的。事實上,作者早在1921年和1923年分別出版的小說《克羅姆·耶洛》《滑稽的黑伊》就已經奠定他的文壇地位,其他小說如《島》《加沙盲人》也相當可觀。他還有關於社會、哲學等方面的文章和大量的遊記,移居美國後,還編過電影劇本《傲慢與偏見》。

赫氏的著作之所以引人關注,在當時就為他贏得世界性的聲譽,時過半個多世紀以後,仍為世人看重,一方面是因為“他清晰描繪了二十世紀人類整體精神中理性與道德的纏鬥”,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在眾多作品中表現的“非凡的預見性”。他不僅預言人類胚胎研究,還預言了“虛擬實境”“休閒工業”、用電視來管理老年人病房;在小說中,他甚至描述了人工授精生產是未來社會的主流文明,人類像白蟻一樣重建自己的生活,人們不再信上帝,而是信“福帝”——即寓意汽車大王福特。人天生被分為五個等級,低等級的人,從胚胎狀態就培養他們從事底層艱苦的工作,並依靠一種叫“索瑪”的藥品來保持精神愉悅——他們將終生如此,永無改變。一切以往的文明都被否定,莎士比亞的作品成為禁書。《奇妙新世界》中的人物,大量引用莎士比亞戲劇來說話,顯然別有深意。他的預言固然令人震撼,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是,即使當時他的作品已為人注目,可是在此後二十世紀的歷史中,這些預言仍有不少成為現實。他的思想超越時人,目光所及,既看到了人類的命運,也洞燭人性的幽微。

赫胥黎被稱為一位“有著持之以恆探索精神的作家”、在當時文壇上“無人可與之比肩的知識份子”、在藝術和科學多種領域內頗有建樹的多面手以及有著吸收一切知識為己所用的文人。(《赫胥黎傳》,435頁)赫胥黎的思想不僅遠超同時代人,而且在人類思想史上也有其獨特的地位和貢獻。他的抱負很大,他是要“理解那不可理解的整個宇宙的機關”。赫胥黎的這種智慧,一直灌注到他的散文之中。學者布茲稱阿爾多斯·赫胥黎是“一位憤怒的理想主義者,一位身處科學時代的博學多識、篤行不倦的學者”,他在散文中“運用他在科學、藝術、歷史方面廣博的學識解決現實問題”。我們知道,英國文學有其偉大的散文傳統,有“培根式智慧的小品、斯威夫特式犀利的檄文、艾迪生式機巧的時評、蘭姆式親切的隨筆、卡萊爾式慷慨激昂的告誡、賈斯特頓式自嘲的幽默、奧威爾式的似是而非和似非而是……可見英國散文是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朱虹,《最後一幅素描——世界經典散文新編· 歐洲卷·英國》前言,百花文藝出版社,1999年)上面列舉的這些作家的特點,幾乎都可以在赫胥黎的散文隨筆中找到化入其中的色素,可以說,赫胥黎散文是英國散文傳統的最好的呈現者。只是赫氏學識更加淵博,涉獵範圍更廣,探討了許多前人未曾探討的問題。赫胥黎的散文,有一部分帶有強烈的社會批評色彩。例如《革命》一文,作者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對費邊主義提出質疑。他揭露西方社會的弊端,其根本癥結是隨著富裕而來的精神空虛,其結局也許是一種“虛無主義的破壞”。在另一篇文章中,作者寫到他遊覽耶路撒冷,由緬懷古跡而聯想到人類的苦難,“歷史的迴圈無非是破壞和重建”,但隨著科學與技術的進步,人類的災難也愈加深重。愈來愈多的人口所造成的壓力是人類所面臨的一場災難,比歷史上苦難的總和還大得多。他只能以破壞與創造是事物迴圈的規律來安慰自己(《歷史的迴圈》)。

作者在諸多作品中表現出的批判精神,和英國文學特別是英國散文中的一個主要特點,即“嘲諷精神”相關。這有兩個重要的思想支點,一是社會層面的人文理性與科學理性,二是與社會相對應的“自然主義精神”。和桃樂西·華茲華斯、赫德遜、大衛斯等人的散文一樣,赫胥黎的散文中也有不少遊記。像當時的許多西方人一樣,赫胥黎的確非常熱愛旅行,《漫遊的鳥兒》《旅人的眼光》《荷蘭風景》等,都是記述他關於旅行的見聞和思考。這些作品從另一個大的角度描述了另一個世界,表達了作家對自然的一種態度,同時也表達出對人本身的態度。而從另一方面講,因為這些英國作家熱愛自然,與現實社會保持一定距離,這樣才獲得了一種反觀社會、反觀人性的立場。而獲得了一種反觀的支點,才可能有一種超脫的氣質。這種精神氣質為英國散文贏得了一種灑脫的精神。

《水滴的音樂》中還有一類文章,是作者對同時代的英國作家的評論,如《愛德華·湯瑪斯》《在熱帶的華茲華斯》《回憶勞倫斯》等,也很有文學價值和文學史價值,有的文章還表達了作者的美學思考。另外,《舒適》一文,也曾在剛才提到的那本“世界經典散文”中出現,譯者是周玨良。同一本集子中,也同時收有《水滴的音樂》譯者倪慶餼的另外三篇譯作,分別是狄更斯、赫德遜和斯蒂文森的散文,只不過用的是筆名“林荇”。倪慶餼譯介英國散文長達50年,對這些作家的散文不僅瞭解深入,而且生髮出一種情愫。但這種感情並未影響他對作家的作品做出客觀的評價。所以,關於赫胥黎散文最簡明中肯的評介,應該還是譯者倪慶餼的文章(《赫胥黎及其散文》,《中華讀書報》2017年2月8日)。

智慧如光,照亮人類的命運;知識如水,涵養智者的身心。有大智慧的人,很少不是博學者。赫胥黎的智慧,離不開他一生的好學不倦。他在漫長的寫作生涯中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與28卷《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為伴,即使是長途旅行,也把它帶在身邊。

《水滴的音樂》中文譯稿其實早在13年前就已譯就。一開始是譯者找不到出版社;到2011年,現在這家出版社知道有此譯稿,聯繫到譯者準備出版,但其時赫胥黎的作品版權尚未過五十年保護期。現在此書出版,對廣大讀者實在是個好事。

(作者:祝曉風,系《讀書》雜誌執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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