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妙談《桃夭》
瀟湘藍
錢鐘書的《管錐編》講詩經, 是以詩論詩, 滿篇詩圍詞繞, 乃至野史、戲曲、小說, 都有引發, 當真賞心悅目的文學品讀。
比如《桃夭》, 錢大師只講了一句“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
毛傳:夭夭, 其少壯也。 灼灼, 華之盛也。
錢鐘書:夭夭, 比喻之詞, 形容花之姣好, 夭即是笑。
錢大師這麼說, 有《說文解字》為證:“夭”字的古體、異體字出自“桃之夭夭”, 為女笑之貌。 許慎的這本書分析漢字的來源、字形和演變, 比起空想的畫面好杜撰式的想像, 要科學和可信多了。
從這個字的源頭起, 再來看詩解意, 才有說服力。
此外《詩經》是各種文學作品的濫觴,
李商隱《即日》“夭桃唯是笑, 舞蝶不空飛。 ”
《嘲桃》“無賴夭桃面, 平明露井東, 春風未開了, 卻擬笑春風。 ”
錢大師引李商隱兩首詩, 證實“夭為笑, 而非少壯”的意思。
二
錢鐘書:“夭夭”總言一樹桃花之風調, “灼灼”專詠枝上繁花之光色。
這是文章技法中的先總後分, 由點到面。
錢鐘書:有合於觀物由渾而畫矣。
錢大師西學出生, 他又加了兩句洋文“感覺情調”之“mood of perception tertiary qualities”及“primary and secondary qualities”第三種性質和第一、二種性質。
然後旁徵博引, 洋洋千里。
《小雅·節南山》“節彼南山, 維石岩岩。 ”
先道全山氣象之尊嚴, 然後及乎山石之勞確。
三
錢大師指出, 從《桃夭》起, “花笑”久成詞頭。
李白:桃花開東園, 含笑誇白日。
李商隱:一桃複一李,
《早起》:鶯花啼又笑, 畢竟是誰春。
《李花》:自明無月夜, 強笑欲風天。
《槿花》:殷鮮一相雜, 啼笑兩難分。
《尋人不遇》:隔門借問人誰在, 一樹桃花笑不應。
唐太宗《月晦》:笑樹花分色, 啼枝鳥合聲。
《詠桃》:向日分千笑, 迎風共一香。
後人吟詠, 每一句都是可以找到源頭, 這才是《詩經》的浪漫之處。
四
錢鐘書從“桃之夭夭”之花笑, 再從《說文》, 增“笑”於“竹”部, 又是一番精妙的解讀。
“笑”從“竹”部, 源于李陽冰:竹得風, 其體夭屈, 如人之笑。
宋代詩文, 便以“夭”之笑貌形容於竹。
“風來當一笑, 雪壓要相扶。 ”
“君看竹得風, 夭然向人笑。 ”
《詩經》本名《詩三百》, 就是一部詩歌總集。
錢大師以詩論詩, 怡情悅性, 比之詩以載道, 詩以言志, 又輕鬆又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