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語堂
我們民族和其他國家一樣, 也有熱血志士, 熱衷於“參與公共事務”。 但等這些年輕人到了25-30歲之間, 全都變聰明了槍斃, 甚至都沒經過任何審判, 其他記者自然會從中學會冷漠, 開始“變聰明”。
在我們民族, 所謂最成功的記者, 是那些對生活, 特別是對當下最迫切的社會問題沒有任何自己看法的記者。
他們又能做些什麼呢?人們只有在個人權益得到保護的情況下才會熱心公益, 這時, 大家只需注意誹謗法(國外把保護名譽的法律通稱為“誹謗法”)。
但當公民權益都得不到保護時, 人們自我保護的本能便會告訴自己,
換言之, 冷漠並非一種高尚的美德, 而只是一種社會態度, 人們因為得不到法律保護而把它當作必需。
冷漠是一種自我保護的表現, 如同烏龜進化出龜殼。
我們的漠視眼神舉世聞名, 但這只是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 在很大程度上這要歸咎于我們的文化和我們的自我約束。
我們民族的強盜和土匪就是這一論斷的事實依據。 強盜和土匪無需仰仗法律的庇護, 因而沒有進化出冷漠的外殼, 他們是社會中最具俠義心腸和公益精神的一個群體。
這種有中華民族特色的騎士精神, 以“豪俠”為名義, 與白話小說《水滸傳》有著必然的聯繫。 讀者通過閱讀小說, 感受著這些好漢的生活與冒險,
因此, 強者是這些富有公益精神的人, 因為他們敢承擔管閒事的後果, 而弱者自然是剩下的大多數, 他們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 不攙和時事。
回顧我們民族的歷史, 我們也能驚奇地找到佐證。
魏晉時期, 文人因不關心國家事務而受推崇, 結果使國力漸衰, 導致中華北部被北方蠻族征服。
魏晉時期的文人熱衷於飲酒和聚眾“清談”, 沉迷於道教的神話, 夢想找到吃了能長生不老的仙丹。
這一時期是自周朝和漢朝以來, 中華民族在政治上的最低點, 也代表了一個時代衰退的終結, 此後中華民族在歷史上第一次被蠻族統治。
我們這種對國事不聞不問的冷漠態度算正常嗎?如果不正常,
直到東漢末年, 我們的文人才開始摒棄這種冷漠的態度。 事實上, 在這個階段的政治批評達到了高潮。
一些主要的文人和“太學生”都積極參與有關時政問題的討論, 參與討論的人有三萬多,
然而, 由於沒有相關法律的保護, 這場清議運動在宦官的強勢鎮壓下結束了。 有些文人連同他們的整個家族被殺害, 有的被流放或鋃鐺入獄。
這一事件發生在西元166-199年, 被叫作“黨錮”。 黨錮之禍的影響程度之深, 範圍之大, 以至於整個清議運動從此以後戛然而止, 之後黨錮之禍的消極影響一直持續了一百多年。
黨錮之禍隨之而來的是文人們對國家事務的漠不關心, 這些人開始沉迷於美酒、女色、詩詞和道教。
有些文人隱居山林, 自己動手修建沒有門的泥磚房, 從視窗拿別人送來的食物, 就這樣一直到最後老死。
還有些文人化裝成樵夫, 並懇求親戚們不要登門拜訪, 以免自己被人認出來。
隨後又出現了七個詩人, 或曰“竹林七賢”。
其中一個偉大的詩人叫劉伶, 他嗜酒如命, 常常好幾個月都是一副醉醺醺的狀態。
劉伶乘鹿車時, 手裡常抱著一壺酒, 拿著一把鍬, 隨身跟著一個掘墓人, 上路之前就對他說:“我什麼時候要是死了就隨便找個地方把我埋了。 ”但大家都尊敬他, 都說他“聰明”。
其他文人有的隱居田園, 有的聲色犬馬, 有的放浪形骸。
另一個叫阮咸的大詩人與家裡的女僕關係曖昧。 有一回他在外聽人說自己的妻子把女僕打發走了, 他立馬就從朋友那兒借了匹馬, 快馬加鞭趕上了女僕, 當眾將她抱上馬背。
這些人因他們的聰明而受人尊敬。 人們對這些人的景仰,猶如小龜羡慕老龜的厚龜殼一樣。
我們似乎已經找到了我們態度冷漠的病灶,同時也瞭解了產生這種冷漠的根源,眾所周知,這種冷漠使我們的民族不能有效地組織起來。
而解決問題的辦法似乎也很簡單,即制定法律,保護民權。但好像沒有人有足夠的遠見能看到這麼做的長遠影響。沒人要求這樣,也沒人真的想這樣。
-作者-
林語堂,福建龍溪人,中國現代著名作家、學者、翻譯家、語言學家,新道家代表人物。作品有《京華煙雲》《啼笑皆非》《生活的藝術》等。本文原標題為《中國人的冷漠》。
人們對這些人的景仰,猶如小龜羡慕老龜的厚龜殼一樣。我們似乎已經找到了我們態度冷漠的病灶,同時也瞭解了產生這種冷漠的根源,眾所周知,這種冷漠使我們的民族不能有效地組織起來。
而解決問題的辦法似乎也很簡單,即制定法律,保護民權。但好像沒有人有足夠的遠見能看到這麼做的長遠影響。沒人要求這樣,也沒人真的想這樣。
-作者-
林語堂,福建龍溪人,中國現代著名作家、學者、翻譯家、語言學家,新道家代表人物。作品有《京華煙雲》《啼笑皆非》《生活的藝術》等。本文原標題為《中國人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