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的藏春塢，
宋蕙蓮的寒冰地獄
文/張秀陽
宋蕙蓮是《金瓶梅》一部大書中的“曇花一現”的人物， 然而她又是《金瓶梅》婦女群像中的獨特的“這一個”。
吾家先宗親張竹坡在第二十二回宋蕙蓮初出場時有一段回評：“而寫此金蓮， 發受制于彼金蓮者， 見金蓮之惡， 已小試於蕙蓮一人， 而金蓮持寵為惡之膽， 又漸起於治蕙蓮之時， 其後遂至陷死于瓶兒母子， 勾串敬濟， 藥死西門， 一縱而幾不可治者， 皆小試於蕙蓮之日。 西門入其套中， 不能以禮治這， 以明察之， 惟有縱其為惡之性耳。 吾故曰：為金蓮寫肆惡之由， 寫一武大死；為金蓮定爭寵之由， 乃寫一蕙蓮死也。 ”
宋蕙蓮是潘金蓮的寫照， 是潘金蓮的縮影。 妙在笑笑生筆下， 兩人既似又不似。 似與非似之間， 從二十二回到二十六回， 後世的讀者，
笑笑生這樣介紹宋蕙蓮：“那來旺兒，
因他媳婦癆病死了，
月娘新又與他娶了一房媳婦，
乃是賣棺材宋仁的女兒，
從這段描寫的文字來看， 此宋蕙蓮幾乎就是彼潘金蓮的翻版了。 張竹坡在《金瓶梅》讀法中特意指出：“書內必寫蕙蓮， 所以深潘金蓮之惡於無盡也；所以為後文妒瓶兒時， 小試行道之端也。 何則？蕙蓮才蒙愛， 偏是他先知。 亦如迎春喚貓， 金蓮睃見也。 蕙蓮跪求， 便爾舒心。 且許多牢寵關鎖， 何異瓶兒來時。 兩舌雪娥， 使激蕙蓮， 何異對月娘說瓶兒是非之處也。 卒之來旺幾死而未死， 蕙蓮可以不死而竟死，
寫蕙蓮是為了襯托金蓮之狠毒，
當非虛語。
但蕙蓮本人的故事，
其短暫一生的激情飛揚、爭強好勝；不甘居人下、心比天高卻又輕佻淺薄。
不識時務、不知進退卻又天性未泯。
讀《金瓶梅》，
看宋蕙蓮故事，
不知為何，
這個身為下賤的女人，
卻讓我總想起印度詩人泰戈爾《飛鳥集》中的一首詩的前兩段：
“我聽見回聲，來自山谷和心間/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不斷地重複決絕，又重複幸福/終有綠洲搖曳在沙漠/我相信自己/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敗，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負荷和呼吸的累贅/樂此不疲。
“我聽見音樂，來自月光和胴體/輔極端的誘餌捕獲飄渺的唯美/一生充盈著激烈，又充盈著純然/總有回憶貫穿於世間/我相信自己/死時如同靜美的秋日落葉/不盛不亂，姿態如煙/即便枯萎也保留豐肌清骨的傲然/玄之又玄。”
這就是那兩句著名詩句的母本：“生如夏花之璀殩，死如秋葉之靜美。”不過放在宋蕙蓮身上，我覺得更應該改成：“生如夏花之璀殩，死如紅葉之熱烈。”
我知道這樣評論宋蕙蓮，肯定會有人不同意，並且會認為我這樣的觀點是妄言。宋蕙蓮又不是烈士，怎麼配得上這麼美好的詩句？但在我看來，這正是笑笑生創作《金瓶梅》這部悲天憫人大著的主旨所在，是他的悲憫情懷的表露。
是的，在某些人看來，宋蕙蓮輕浮，愛虛榮，而且風流放蕩，她怎麼會配得上那兩句詩。那麼我想問問，在《金瓶梅》這部書中，哪個人是“高大全”，哪個人身上又是乾淨的，是一塵不染的聖人或聖母？
我又想到了聖經裡的那個故事：文士和法利賽人帶著一個行淫時被拿的婦人來，叫她站在當中。文士說：“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把這樣的婦人用石頭打死。你說該把她怎麼樣呢？”耶穌卻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他們還是不住地問他，耶穌就直起腰來，對他們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於是又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他們聽見這話，就從老到少一個一個地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穌一人，還有那婦人仍然站在當中。耶穌就直起腰來，對她說：“婦人，那些人在哪裡呢？沒有人定你的罪嗎？”她說：“主啊，沒有。”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這時有一個最普世的問題是：下人或窮人有沒有追求個人幸福的權利？什麼是幸福，幸福不幸福是別人說了算，還是自己說了算？既使是很傻很天真的追求個人的幸福，是不是就必須成為眾矢之的？
而宋蕙蓮的故事，在我看來，很明確的回答了這些問題。
宋蕙蓮故事的前半，寫一個水性楊花女人追求自己幸福生活，她之所作所為在外人看來不堪、而自己卻得意忘形、心滿意足。因為生來容貌美麗、性格機靈，她成為主子漁獵的對象。“初來時，同眾媳婦上灶，還沒甚麼妝飾。後過了個月有餘，因看見玉樓、金蓮打扮，他便把［上髟下狄］髻墊的高高的，頭髮梳的虛籠籠的，水鬢描的長長的，在上邊遞茶遞水，被西門慶睃在眼裡。一日，設了條計策，教來旺兒押了五百兩銀子，往杭州替蔡太師製造慶賀生辰錦繡蟒衣，並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回也有半年期程。從十一月半頭，搭在旱路車上起身去了。西門慶安心早晚要調戲他這老婆。”
在玉簫配合下，“兩個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簫在門首與他觀風。”首次偷情，被潘金蓮捉了個正著。面對漁色無底線的西門慶，潘金蓮又一次選擇做了同盟者，然而也埋下了對宋蕙蓮深深地妒恨。一遇時機，這妒恨就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而沉浸在攀上高枝，遠有上位希望，近有小恩小惠小便宜可占的幸福感滿滿的宋蕙蓮，骨子裡的淺薄和無知使她看不到危險的步步緊逼。她欣喜于西門慶送的“一匹翠藍兼四季團花喜相逢緞子。”喜滋滋的用“一根柴禾兒”做出名菜“稀爛扒豬頭。”主人們“擲骰兒，插嘴插舌。”
口無遮攔、輕浮淺直的宋蕙蓮偏偏再次得罪了最不該得罪的潘金蓮。
本來宋蕙蓮和西門慶的初次偷情，已被潘金蓮知曉。潘金蓮因為西門慶的緣故，才無奈睜隻眼閉隻眼。而接下來宋蕙蓮的表現卻讓潘金蓮恨意更濃了。
那年正月初十，西門慶的妻妾們都到李瓶兒房中聽曲喝酒。宋蕙蓮借機與西門慶在吳月娘房裡鬼混了一會，但因害怕，不能盡興，宋蕙蓮竟提出夜裡去潘金功房中廝混，可見其缺心眼到何程度？而西門慶既然真的去和潘金蓮說，此提議未獲潘金蓮同意，西門慶只好和宋蕙蓮再到山子洞裡。
山子洞原是西門慶修花園時重點建的一處景觀工程，稱作“月窗雪洞”，被命名為“藏春塢”、又叫“藏春閣”。名為“藏春”，一聽可知其心思所在。而現在，“藏春塢”終於派上用場，變得名副其實了。
上次在“藏春塢”被匆忙沖散，這次又鑽進這山子洞裡，難怪讓深懷嫉恨的潘金蓮也哭笑不得：“金蓮忍不住笑了：‘我不好罵出你來的，賊奴才淫婦，他是養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臘月行孝順，在那石頭床上臥冰哩。’”
正所謂情事乃苦事，偷情或幽會之人，找到一個隱秘之所能讓兩人盡情盡興，是很難的事，無奈之下，田間地頭、牆根屋角、野樹林、應稼地，情急之下也講究不得，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惹來麻煩或招致悲劇，往往再所難免。
“來到藏春塢洞兒內，只見西門慶早在那裡秉燭而坐。婆娘進到裡面，但覺冷氣侵人， 塵囂滿榻。於是袖中取出兩枝棒兒香，燈上點了，插在地下。雖故地下籠著一盆碳火兒，還冷的打兢。”
輕浮淺直、不自信而又爭強好用的宋蕙蓮，在這個“冷的打兢”的“藏春塢”裡，說出了為她帶來災禍的那一大段話：“婆娘笑聲說：‘冷鋪中舍冰，把你賊受罪不濟的老花子，就沒本事尋個地方兒，走在這寒冰地獄裡來了！口裡銜著條繩子，凍死了 往外拉。’又道：‘冷合合的，睡了罷，怎的只顧端詳我的腳？你看過那小腳兒的來，象我沒雙鞋面兒，那個買與我雙鞋面兒也怎的？看著人家做鞋，不能彀做！’ 西門慶道：‘我兒，不打緊，到明日替你買幾錢的各色鞋面。誰知你比你五娘腳兒還小！’婦人道：‘拿甚麼比他！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試了試，還套著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樣子周正才好。’金蓮在外聽了：‘這個奴才淫婦！等我再聽一回，他還說甚麼。’又聽彀多時，只聽老婆問西門慶說：‘你家第五的秋胡戲，你娶他來家多少時了？是女招的，是後婚兒來？’西門慶道：‘也是回頭人兒。’婦人說：‘嗔道恁久慣牢成！原來也是個意中人兒，露水夫妻。’這金蓮不聽便罷，聽了氣的在外兩隻胳膊都軟了，半日移腳不動，說道：‘若教這奴才淫婦在裡面，把俺們都吃他撐下去了！’待要那時就聲張罵起來，又恐怕西門慶性子不好，逞了淫婦的臉。待要含忍了他，恐怕他明日不認。‘罷罷！留下個記兒，使他知道，到明日我和他答話。’於是走到角門首，拔下頭上一根銀簪兒，把門倒銷了，懊恨歸房。”
“冷氣侵人，塵囂滿榻”的情色背景中，加雜了宋蕙蓮那連篇累牘的話語和潘金蓮的偷窺。“藏春塢”成了“寒冰地獄”，宋蕙蓮一語成讖。
自此回“藏春塢情事”後，“這婦人嘴兒乖，常在門前站立，買東買西，趕著傅夥計叫傅大郎，陳敬濟叫姑夫，賁四叫老四。因和西門慶勾搭上了，越發在人前花哨起來，常和眾人打牙犯嘴，全無忌憚。” “常在門首成兩價拿銀錢買剪截花翠汗巾之類，甚至瓜子兒四五升裡進去，分與各房丫鬟並眾人吃。頭上治的珠子箍兒，金燈籠墜子，黃烘烘的。衣服底下穿著紅絲綢褲兒，線捺護膝。又大袖子袖著香茶、香桶子三四個，帶在身邊。見一日也花消二三錢銀子，都是西門慶背地與他的。”
而宋蕙蓮卻不知，危險在一天天逼近，地獄之門一天天浮現在她眼前。
卻讓我總想起印度詩人泰戈爾《飛鳥集》中的一首詩的前兩段：“我聽見回聲，來自山谷和心間/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不斷地重複決絕，又重複幸福/終有綠洲搖曳在沙漠/我相信自己/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敗，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負荷和呼吸的累贅/樂此不疲。
“我聽見音樂，來自月光和胴體/輔極端的誘餌捕獲飄渺的唯美/一生充盈著激烈，又充盈著純然/總有回憶貫穿於世間/我相信自己/死時如同靜美的秋日落葉/不盛不亂，姿態如煙/即便枯萎也保留豐肌清骨的傲然/玄之又玄。”
這就是那兩句著名詩句的母本：“生如夏花之璀殩，死如秋葉之靜美。”不過放在宋蕙蓮身上，我覺得更應該改成：“生如夏花之璀殩，死如紅葉之熱烈。”
我知道這樣評論宋蕙蓮，肯定會有人不同意，並且會認為我這樣的觀點是妄言。宋蕙蓮又不是烈士，怎麼配得上這麼美好的詩句？但在我看來，這正是笑笑生創作《金瓶梅》這部悲天憫人大著的主旨所在，是他的悲憫情懷的表露。
是的，在某些人看來，宋蕙蓮輕浮，愛虛榮，而且風流放蕩，她怎麼會配得上那兩句詩。那麼我想問問，在《金瓶梅》這部書中，哪個人是“高大全”，哪個人身上又是乾淨的，是一塵不染的聖人或聖母？
我又想到了聖經裡的那個故事：文士和法利賽人帶著一個行淫時被拿的婦人來，叫她站在當中。文士說：“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把這樣的婦人用石頭打死。你說該把她怎麼樣呢？”耶穌卻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他們還是不住地問他，耶穌就直起腰來，對他們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於是又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他們聽見這話，就從老到少一個一個地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穌一人，還有那婦人仍然站在當中。耶穌就直起腰來，對她說：“婦人，那些人在哪裡呢？沒有人定你的罪嗎？”她說：“主啊，沒有。”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這時有一個最普世的問題是：下人或窮人有沒有追求個人幸福的權利？什麼是幸福，幸福不幸福是別人說了算，還是自己說了算？既使是很傻很天真的追求個人的幸福，是不是就必須成為眾矢之的？
而宋蕙蓮的故事，在我看來，很明確的回答了這些問題。
宋蕙蓮故事的前半，寫一個水性楊花女人追求自己幸福生活，她之所作所為在外人看來不堪、而自己卻得意忘形、心滿意足。因為生來容貌美麗、性格機靈，她成為主子漁獵的對象。“初來時，同眾媳婦上灶，還沒甚麼妝飾。後過了個月有餘，因看見玉樓、金蓮打扮，他便把［上髟下狄］髻墊的高高的，頭髮梳的虛籠籠的，水鬢描的長長的，在上邊遞茶遞水，被西門慶睃在眼裡。一日，設了條計策，教來旺兒押了五百兩銀子，往杭州替蔡太師製造慶賀生辰錦繡蟒衣，並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回也有半年期程。從十一月半頭，搭在旱路車上起身去了。西門慶安心早晚要調戲他這老婆。”
在玉簫配合下，“兩個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簫在門首與他觀風。”首次偷情，被潘金蓮捉了個正著。面對漁色無底線的西門慶，潘金蓮又一次選擇做了同盟者，然而也埋下了對宋蕙蓮深深地妒恨。一遇時機，這妒恨就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而沉浸在攀上高枝，遠有上位希望，近有小恩小惠小便宜可占的幸福感滿滿的宋蕙蓮，骨子裡的淺薄和無知使她看不到危險的步步緊逼。她欣喜于西門慶送的“一匹翠藍兼四季團花喜相逢緞子。”喜滋滋的用“一根柴禾兒”做出名菜“稀爛扒豬頭。”主人們“擲骰兒，插嘴插舌。”
口無遮攔、輕浮淺直的宋蕙蓮偏偏再次得罪了最不該得罪的潘金蓮。
本來宋蕙蓮和西門慶的初次偷情，已被潘金蓮知曉。潘金蓮因為西門慶的緣故，才無奈睜隻眼閉隻眼。而接下來宋蕙蓮的表現卻讓潘金蓮恨意更濃了。
那年正月初十，西門慶的妻妾們都到李瓶兒房中聽曲喝酒。宋蕙蓮借機與西門慶在吳月娘房裡鬼混了一會，但因害怕，不能盡興，宋蕙蓮竟提出夜裡去潘金功房中廝混，可見其缺心眼到何程度？而西門慶既然真的去和潘金蓮說，此提議未獲潘金蓮同意，西門慶只好和宋蕙蓮再到山子洞裡。
山子洞原是西門慶修花園時重點建的一處景觀工程，稱作“月窗雪洞”，被命名為“藏春塢”、又叫“藏春閣”。名為“藏春”，一聽可知其心思所在。而現在，“藏春塢”終於派上用場，變得名副其實了。
上次在“藏春塢”被匆忙沖散，這次又鑽進這山子洞裡，難怪讓深懷嫉恨的潘金蓮也哭笑不得：“金蓮忍不住笑了：‘我不好罵出你來的，賊奴才淫婦，他是養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臘月行孝順，在那石頭床上臥冰哩。’”
正所謂情事乃苦事，偷情或幽會之人，找到一個隱秘之所能讓兩人盡情盡興，是很難的事，無奈之下，田間地頭、牆根屋角、野樹林、應稼地，情急之下也講究不得，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惹來麻煩或招致悲劇，往往再所難免。
“來到藏春塢洞兒內，只見西門慶早在那裡秉燭而坐。婆娘進到裡面，但覺冷氣侵人， 塵囂滿榻。於是袖中取出兩枝棒兒香，燈上點了，插在地下。雖故地下籠著一盆碳火兒，還冷的打兢。”
輕浮淺直、不自信而又爭強好用的宋蕙蓮，在這個“冷的打兢”的“藏春塢”裡，說出了為她帶來災禍的那一大段話：“婆娘笑聲說：‘冷鋪中舍冰，把你賊受罪不濟的老花子，就沒本事尋個地方兒，走在這寒冰地獄裡來了！口裡銜著條繩子，凍死了 往外拉。’又道：‘冷合合的，睡了罷，怎的只顧端詳我的腳？你看過那小腳兒的來，象我沒雙鞋面兒，那個買與我雙鞋面兒也怎的？看著人家做鞋，不能彀做！’ 西門慶道：‘我兒，不打緊，到明日替你買幾錢的各色鞋面。誰知你比你五娘腳兒還小！’婦人道：‘拿甚麼比他！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試了試，還套著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樣子周正才好。’金蓮在外聽了：‘這個奴才淫婦！等我再聽一回，他還說甚麼。’又聽彀多時，只聽老婆問西門慶說：‘你家第五的秋胡戲，你娶他來家多少時了？是女招的，是後婚兒來？’西門慶道：‘也是回頭人兒。’婦人說：‘嗔道恁久慣牢成！原來也是個意中人兒，露水夫妻。’這金蓮不聽便罷，聽了氣的在外兩隻胳膊都軟了，半日移腳不動，說道：‘若教這奴才淫婦在裡面，把俺們都吃他撐下去了！’待要那時就聲張罵起來，又恐怕西門慶性子不好，逞了淫婦的臉。待要含忍了他，恐怕他明日不認。‘罷罷！留下個記兒，使他知道，到明日我和他答話。’於是走到角門首，拔下頭上一根銀簪兒，把門倒銷了，懊恨歸房。”
“冷氣侵人，塵囂滿榻”的情色背景中，加雜了宋蕙蓮那連篇累牘的話語和潘金蓮的偷窺。“藏春塢”成了“寒冰地獄”，宋蕙蓮一語成讖。
自此回“藏春塢情事”後，“這婦人嘴兒乖，常在門前站立，買東買西，趕著傅夥計叫傅大郎，陳敬濟叫姑夫，賁四叫老四。因和西門慶勾搭上了，越發在人前花哨起來，常和眾人打牙犯嘴，全無忌憚。” “常在門首成兩價拿銀錢買剪截花翠汗巾之類，甚至瓜子兒四五升裡進去，分與各房丫鬟並眾人吃。頭上治的珠子箍兒，金燈籠墜子，黃烘烘的。衣服底下穿著紅絲綢褲兒，線捺護膝。又大袖子袖著香茶、香桶子三四個，帶在身邊。見一日也花消二三錢銀子，都是西門慶背地與他的。”
而宋蕙蓮卻不知，危險在一天天逼近，地獄之門一天天浮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