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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我不要當書法家

這一本書畫集, 書多畫少, 可以說是本書法集, 收輯了近幾年所寫的一部分, 但我卻是從六歲起至現在幾乎天天在寫字, 以字活人的人。

如果在古時, 一個寫字的人是不會出一本書法集的, 他們的任何一位也比我在這本集中的字寫得好, 然而現在, 我卻是書法家, 想起來委實可笑。

蘇東坡是我最嚮往的人物, 他無所不能, 能無不精, 但他已經死在了宋朝。 我的不幸是活在了把什麼都越分越細, 什麼裡都有文化都有藝術的年代, 所以, 字就不稱之為字, 稱書法了。

食之精細, 是胃口已經衰弱, 把字純粹于書法藝術, 是我們的學養已經單薄不堪。 越是單薄不堪, 越是要故弄玄虛, 說什麼最抽象的藝術呀, 最能表現人格精神呀, 焚香沐浴方能提筆呀, 我總是不大信這個。 廟裡的大和尚, 總是讓鄉下的老太太在佛像前磕頭燒香, 但他們知道佛是什麼, 罵佛是屎瓶子。

我喜歡寫字, 是我從事著寫文章的工作不能不寫字, 沒有當兵的不愛武器的。

我看到過許多人, 以至於許多人讓他的孩子, 沒黑沒明坐在房子裡練字, 我就想起了鄉間剪窗花的婦人和日本人的相撲, 有趣或許有趣, 但畢竟過去了。 我坦自招來, 我沒有臨習過碑帖, 當我用鉛筆鋼筆寫過了數百萬字的文章後, 對漢字的象形來源有所瞭解, 對漢字的間架結構有所理解, 也從萬事萬物中體會了漢字筆劃的趣味。 如果我真是書法家, 我的書法的產生是附帶的, 無為而為的, 這猶如我去種麥子, 獲得了麥粒也獲得了麥草。

賈平凹《兩棵樹》

有人說, 書法必須是毛筆創造的。 這話若被肯定, 那麼, 我的字被書法了是八十年代的中期。 那時, 我用毛筆在宣紙上寫字, 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從此一發不能收拾。 我的煙也是那時吸上癮的。 毛筆和宣紙使我有了自娛的快意,

我開始讀到了許多碑帖, 已經大致能懂得古人的筆意, 也大致能感應出古人書寫時的心緒。 從那一陣起, 有人向我索字了, 我的字給許多人辦過農轉非、轉幹、調動的好事, 也給許多人辦過賄賂、巴結、討官的壞事, 我把我的字看得爛賤如草, 誰要就給誰寫, 曾經為吃得三碗攪團寫過一大卷紙哩。

但是,被人索字漸漸成了我生活中的災難,我家無寧日,無法正常的讀書和寫作,為了拒絕,我當庭寫了啟事:誰若要字,請拿錢來!我只說我缺錢,錢最能嚇人的,偏偏有人真的就拿錢來。天下的事有趣,假作真時真亦假,既然能以字易錢,我也是愛錢的,那我就做書法家呀!

在我有了做“書法家”的意識,也可以說有了‘書法家”的責任,我認真地瞭解了當今的書風。

當今的書風,怎麼說呢,逸氣太重,好像從事者已不是生活人而是書法人了,象牙塔里個個以不食煙火的高人自尊,博大與厚重在愈去愈遠。

我既無夙命,能力又簡陋,但我有我的崇尚,便寫“海風山骨”四字激勵自己,又走了東西兩海。東邊的海我是到了江浙,看水之海,海闊天空,拜謁了翁同龢和沙孟海的故居與展覽館。西邊的海我是到了新疆,看沙之海,野曠高風,莫把冰山與大漠。我永遠也不能忘記在這兩個海邊的日日夜夜,當我每一次徘徊在碑林博物館和霍去病墓前石雕前,我就感念了兩海給我的力量,感念我生活在了西安。

我最清楚不過,我的書法是缺乏基本訓練——而這又是當今流行的一種要求——它充其量屬於頓悟式,這如非洲的一些國家實行民選一樣,民選是民選了,卻常有軍人們起來就把民選的總統顛覆。我也明白,我的書法多多少少借助了我在文學上的聲名,但我想,這和那些領導的題字還是兩碼事吧,所以,才敢於讓出版社出版這本集子。

但我仍堅持,我寫的是一些漢字,不是書法,我也不要書法家。

但是,被人索字漸漸成了我生活中的災難,我家無寧日,無法正常的讀書和寫作,為了拒絕,我當庭寫了啟事:誰若要字,請拿錢來!我只說我缺錢,錢最能嚇人的,偏偏有人真的就拿錢來。天下的事有趣,假作真時真亦假,既然能以字易錢,我也是愛錢的,那我就做書法家呀!

在我有了做“書法家”的意識,也可以說有了‘書法家”的責任,我認真地瞭解了當今的書風。

當今的書風,怎麼說呢,逸氣太重,好像從事者已不是生活人而是書法人了,象牙塔里個個以不食煙火的高人自尊,博大與厚重在愈去愈遠。

我既無夙命,能力又簡陋,但我有我的崇尚,便寫“海風山骨”四字激勵自己,又走了東西兩海。東邊的海我是到了江浙,看水之海,海闊天空,拜謁了翁同龢和沙孟海的故居與展覽館。西邊的海我是到了新疆,看沙之海,野曠高風,莫把冰山與大漠。我永遠也不能忘記在這兩個海邊的日日夜夜,當我每一次徘徊在碑林博物館和霍去病墓前石雕前,我就感念了兩海給我的力量,感念我生活在了西安。

我最清楚不過,我的書法是缺乏基本訓練——而這又是當今流行的一種要求——它充其量屬於頓悟式,這如非洲的一些國家實行民選一樣,民選是民選了,卻常有軍人們起來就把民選的總統顛覆。我也明白,我的書法多多少少借助了我在文學上的聲名,但我想,這和那些領導的題字還是兩碼事吧,所以,才敢於讓出版社出版這本集子。

但我仍堅持,我寫的是一些漢字,不是書法,我也不要書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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