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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美國漢學家金介甫:近些年來中國作家釋放了想像力

在現代中國文學研究領域, 漢學家金介甫與沈從文

程小青被上海的現代性吸引, 但又抗拒它

澎湃新聞:從你發表的著作來看, 你的研究領域非常廣泛, 幾乎涵蓋了整個中國的二十世紀。 所以其實你是對整個中國的二十世紀感興趣嗎?或者說, 你的研究生涯有沒有一條統一的問題主線?

金介甫:是的, 我對整個二十世紀中國的歷史和文學都很感興趣, 尤其是小說, 因為這些小說描繪了社會和個人的心理現實、社會變遷, 還有人們對於未來的希望和恐懼。 我尤其喜歡五四之後的文學, 也就是二十到四十年代的文學。

我也很喜歡新時期的文學和後新時期長篇小說, 我認為這些小說代表了中國思想、知識探索的黃金時代。 我也喜歡中國詩歌, 但我可能沒有足夠的耐心和精力來理解!總的來說, 用沈從文的話就是—— 我“想明白這個民族真正的愛憎與哀樂”。

澎湃新聞:你一開始研究沈從文, 後來怎麼開始對民國初期的偵探小說發生興趣的?

金介甫:我一開始對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偵探小說和法制小說感興趣, 因為我發現那個年代中國的法制機構和法制文學都發展得非常迅速。

一頭紮進八十年代的法制文學、偵探小說之後, 我就開始探索三四十年代, 尤其是程小青和孫了紅的小說。 他們設計的情節之別出心裁讓我讚歎。

當然, 這兩位小說家都非常高產, 我只是選取了很小一部分。 後來我就開始轉向反腐小說, 以及新歷史小說, 像莫言、余華、李銳、王安憶、格非、蘇童等。

《程小青文集 霍桑探案選》

澎湃新聞:李歐梵認為, 程小青的霍桑探案故事寫得不成功, 原因之一就是他對於都市文化——特別是它的“現代性”那一面——缺乏瞭解和敏感。

你認同這個說法嗎?

金介甫:我得承認, 程小青對上海都市生活的描繪, 是比李老師寫到的那些最優秀的作家更膚淺的。 比如寫現代文化, 程小青就沒有張愛玲敏銳, 儘管張愛玲的風格也不是現代主義的, 程小青的風格當然也不是現代主義的。

我喜歡的是程小青小說裡故事情節的錯綜複雜和別出心裁。 他對於社會的看法也有一種天真的理想主義。 程小青的小說要比李老師寫到的那些作家的作品更流行, 但我喜歡他的故事情節。 就像很多五四作家一樣, 程小青也有一點宣傳的色彩。 比如他喜歡為“科學”代言。 當然後現代文學批評(雖然我不會把李老師放到這個類別裡)不太看重情節。

對於情節的分析在文學批評領域已經不流行了。

我認為文學作品裡的說教傾向確實傷害了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 有意思的是, 程小青住在蘇州, 用白話文翻譯小說, 而他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偵探小說是在上海寫的。 在我看來, 他會不禁讚歎上海的先進發達, 但就價值觀來說, 他在心理上是和這些東西保持距離的。 他被上海的現代性所吸引, 但他又會抗拒它。

澎湃新聞:你有一個觀點, 認為程小青新創的偵探小說反映的是一種五四式的新文化價值系統, 怎麼理解?

金介甫:是的, 我強調的是程小青從文言文小說到現代白話小說的轉變, 尤其這個過程中語言的變化。 在我看來,

程小青的職業生涯有兩個階段, 所以我認為他有兩種文化心態, 因為他從文言文轉到新的白話文, 不可避免會保留著舊文化的影響。 今天我們認為程小青的寫作風格有其缺陷, 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在他那個時代, 白話文還是一種人造的語言(artificial language), 尤其對於江南的文人來說更是如此。 對當時的中國人來說, 摩登的上海文化是陌生的人造的, 儘管中國古代也有城市文化, 但那是一種不同的城市文化。 但即便如此, 就像早期(1920年代)的五四一代作家一樣, 程小青是科學和法制的堅定支持者, 他也不憚於把這些東西體現在他的小說裡。

澎湃新聞:你把蕭乾的《未帶地圖的旅人》翻譯成了英文, 當初為什麼會想翻譯這本書?

金介甫:1980年, 我遇到蕭乾,那時因為要做沈從文研究,我就採訪了一些沈從文的老朋友。還有對我來說挺激動的是,我一直都很喜歡蕭乾在三十年代寫的短篇小說。就像沈從文,他的創作風格和講故事的水準都很棒。他的英文寫作風格也很贊。

八十年代末的時候,蕭乾給我看了他的《未帶地圖的旅人》手稿,問我有沒有興趣翻譯成英文。實際上他已經自己翻譯了很大一部分了。自然,我義不容辭。對我來說,這是很難得的學習機會和體驗。一開始我很好奇,為什麼他要我來做翻譯,因為蕭乾自己的英文就非常完美,他的英文非常英國式(有的時候會有很古典老派的用法),他在英國待過的時間遠遠多於美國。他可以用他過去說的那種英文用法來思考。可能他認為美國市場比英國市場更大,而且我的英文比他的更有當代感,我也相對比較瞭解中國和世界歷史,也知道三四十年代他當時所處的文學圈子的狀況,他從我的沈從文研究裡已經看出裡這一點。他想必很信任我。

我不光喜歡年輕一代的作家像張辛欣(她也是蕭老的朋友),我也喜歡中年一輩的作家像高曉聲、王蒙和陸文夫。蕭乾和我彼此信賴,一個例子就是他接受了我的建議,英文版要把部分內容刪減,並加入部分材料。我們通了很多信。經常交換意見,怎樣翻,怎樣遣詞造句更符合英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就像後來,我和符家欽也通過很長的很詳細的信,他幫我把我的沈從文傳翻成中文(符家欽翻譯我的書,也是蕭乾牽的線)。蕭乾幾乎接受了我所有關於風格和用法的建議。當然在中文用法方面,他也給了我很多指導。

蕭乾的《未帶地圖的旅人》

澎湃新聞:你建議蕭乾在這本書裡少寫一點非洲人民受到種族歧視的內容,多寫一點他的妻子的內容,為什麼?

金介甫:因為他的很多歐洲見聞、非洲觀察這些東西可能對西方人來說已經比較熟悉了,所以倒不如寫更多一點他自己對於中國的觀察和親身經歷,這樣西方出版商會更有興趣。而且就像我在做沈從文的採訪一樣,我會讓蕭乾更多地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歷。未來的研究者會想瞭解更多他人生的細節,他是一個非常敏銳的觀察家。

我有一個偏見,我認為就為世界歷史和文化的貢獻而言,作為作家的蕭乾要勝過作為記者的蕭乾。所以我搜集了更多這方面職業生涯的資訊,也搜集了他的童年經歷。

我記得當時哈欽森出版社的編輯說沒必要浪費版面把哪些作家對蕭乾產生了影響這個問題放進去,他們一開始想把這部分刪掉。我跟他們說,蕭乾是三十年代一位有影響力的中國作家,因此誰影響了他的文學創作這個問題,對於文學史來說是重要的,但在他的中文寫作裡,這方面沒有多談。最後,我們在英文版裡保住了這部分的內容。

澎湃新聞:你在書中寫到說,中國的新歷史主義小說吸引你的地方是他們對於歷史有新的認識,具體怎麼理解?

金介甫:我的意思是,近些年來中國作家釋放了他們的想像力,我相信他們這代作家更優秀,他們的寫作代表了某些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中國人的歷史記憶,與其他作家的歷史書寫也毫不遜色。

《沈從文傳》金介甫著

我遇到蕭乾,那時因為要做沈從文研究,我就採訪了一些沈從文的老朋友。還有對我來說挺激動的是,我一直都很喜歡蕭乾在三十年代寫的短篇小說。就像沈從文,他的創作風格和講故事的水準都很棒。他的英文寫作風格也很贊。

八十年代末的時候,蕭乾給我看了他的《未帶地圖的旅人》手稿,問我有沒有興趣翻譯成英文。實際上他已經自己翻譯了很大一部分了。自然,我義不容辭。對我來說,這是很難得的學習機會和體驗。一開始我很好奇,為什麼他要我來做翻譯,因為蕭乾自己的英文就非常完美,他的英文非常英國式(有的時候會有很古典老派的用法),他在英國待過的時間遠遠多於美國。他可以用他過去說的那種英文用法來思考。可能他認為美國市場比英國市場更大,而且我的英文比他的更有當代感,我也相對比較瞭解中國和世界歷史,也知道三四十年代他當時所處的文學圈子的狀況,他從我的沈從文研究裡已經看出裡這一點。他想必很信任我。

我不光喜歡年輕一代的作家像張辛欣(她也是蕭老的朋友),我也喜歡中年一輩的作家像高曉聲、王蒙和陸文夫。蕭乾和我彼此信賴,一個例子就是他接受了我的建議,英文版要把部分內容刪減,並加入部分材料。我們通了很多信。經常交換意見,怎樣翻,怎樣遣詞造句更符合英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就像後來,我和符家欽也通過很長的很詳細的信,他幫我把我的沈從文傳翻成中文(符家欽翻譯我的書,也是蕭乾牽的線)。蕭乾幾乎接受了我所有關於風格和用法的建議。當然在中文用法方面,他也給了我很多指導。

蕭乾的《未帶地圖的旅人》

澎湃新聞:你建議蕭乾在這本書裡少寫一點非洲人民受到種族歧視的內容,多寫一點他的妻子的內容,為什麼?

金介甫:因為他的很多歐洲見聞、非洲觀察這些東西可能對西方人來說已經比較熟悉了,所以倒不如寫更多一點他自己對於中國的觀察和親身經歷,這樣西方出版商會更有興趣。而且就像我在做沈從文的採訪一樣,我會讓蕭乾更多地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歷。未來的研究者會想瞭解更多他人生的細節,他是一個非常敏銳的觀察家。

我有一個偏見,我認為就為世界歷史和文化的貢獻而言,作為作家的蕭乾要勝過作為記者的蕭乾。所以我搜集了更多這方面職業生涯的資訊,也搜集了他的童年經歷。

我記得當時哈欽森出版社的編輯說沒必要浪費版面把哪些作家對蕭乾產生了影響這個問題放進去,他們一開始想把這部分刪掉。我跟他們說,蕭乾是三十年代一位有影響力的中國作家,因此誰影響了他的文學創作這個問題,對於文學史來說是重要的,但在他的中文寫作裡,這方面沒有多談。最後,我們在英文版裡保住了這部分的內容。

澎湃新聞:你在書中寫到說,中國的新歷史主義小說吸引你的地方是他們對於歷史有新的認識,具體怎麼理解?

金介甫:我的意思是,近些年來中國作家釋放了他們的想像力,我相信他們這代作家更優秀,他們的寫作代表了某些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中國人的歷史記憶,與其他作家的歷史書寫也毫不遜色。

《沈從文傳》金介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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