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戰中的國際法｜“國際法治之聲”系列之四十二

作者：楊國華，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

說明：2018年4月23日，由浙江大學、耶魯大學和杜蘭大學（Tulane）等共同舉辦的“第九屆紐黑文學派國際學術會議”在浙江德清舉行。以下為本人發言概要。

中國和美國正在開展貿易戰。

這是中美第一次爆發貿易戰，因此我的演講題目是“中美貿易戰中的國際法”。我大概自問自答三個問題：Why, How和What。Why：為什麼說中美正在開展貿易戰？How：國際法怎麼樣了？What：我們能夠從中看到什麼？

1

為什麼說中美正在開展貿易戰？

目前，貿易戰已經進行了三場“戰鬥”:

第一場可以稱為“232之戰”，由美國貿易法第232節引起。美國依據該法對鋼鐵和鋁加征關稅（3月23日生效），影響了中國價值20億美元的出口。

中國認為美國所採取的措施，實質上是“保障措施”，因此根據WTO《保障措施協定》的規定，宣佈對來自美國價值30億美元的水果和肉類等產品加征關稅（4月2日生效）。隨後，中國將美國的措施訴諸WTO爭端解決機制（4月5日，案件編號DS 544）。美國向WTO提交檔（4月13日，文件編號WT/DS544/2），聲稱其措施並非保障措施，而是基於“國家安全”，符合WTO中的“安全例外”條款（《關稅與貿易總協定》（GATT）第21條）。

第二場可以稱為“301之戰”，

由美國貿易法第301節引起。美國依據該法對中國的智慧財產權和技術轉讓等措施發起調查（2017年8月18日），並且認定中國的相關法律、政策和做法損害了美國利益（3月22日）。美國宣佈，準備對來自中國的工業機械、航空航太和資訊通信等價值500億美元的產品加征關稅（4月4日），同時將中國的技術許可方面的法律法規訴諸WTO爭端解決機制（DS542）。同日，中國宣佈準備對來自美國大豆、汽車和化工等價值500億美元的產品加征關稅，認為這是“捍衛自身合法利益、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正義行為，是符合國際法基本原則的正當舉措。”

同時，中國又將美國的措施訴諸WTO爭端解決機制（DS543）。在此期間，中國聲明，美國所採取的措施是單邊主義行為，違反了WTO規則（WTO《爭端解決諒解》（DSU）第23條），但是美國辯稱，該調查事項並非WTO管理事項（3月27日，美國在爭端解決機構會議上的發言），

並且措施尚未實施，不屬於WTO受案範圍（4月13日，檔編號WT/DS543/2）。

第三場可以稱為“301+之戰”，因為中國宣佈反擊後，特朗普放話，考慮再對中國價值1000億美元的產品加征關稅（4月5日）。同日，中國發表聲明：“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必定予以堅決回擊，必定採取新的綜合應對措施，堅決捍衛國家和人民的利益。”

2

國際法怎麼樣了？

我們看到，中美雙方都在援引WTO條款，並且在WTO互相起訴。從《保障措施協定》、GATT（第1條、第2條和第21條）到DSU（第23條），

這些規則在“戰爭”的“硝煙”中時隱時現。WTO規則是國際法的組成部分，因此在中美貿易戰中，國際法一直存在。

不僅如此，除了WTO明確條款，中國還提到了“捍衛自身合法利益”和“符合國際法基本原則的正當舉措”等內容。在美國發出500億美元、1000億美元威脅的情況下，中國除了到WTO起訴，是否有權反擊？也就是說，在國際法沒有明確條文規定的情況下，中國應該如何應對這種緊急情況？

根據我的粗淺理解，“紐黑文學派”似乎不會主張中國應該無所作為、坐以待斃，而是應該主張中國有權“正當防衛”（王貴國老師明天的演講題目就是“自衛權與中美貿易爭端”，相信會有深入論證）。如何運用“紐黑文學派”的方法，即結合實際情況維護“合法利益”，是我非常渴望學習的。

3

我們能夠從中看到什麼？

在這場貿易戰中，首先，我們看到了國際法的作用，即中美雙方都在援引國際法；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場“國際法之戰”，WTO若干規則有待澄清。其次，我們看到了國際法的重要性，即沒有國際法的世界是不可想像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國際法有待發展。國際法不是教條，適用國際法並非將現實情況與條約文本進行簡單對照；國際法應該適應形勢發展的需要，適用國際法常常涉及在條約文本沒有規定的複雜情況下如何從“人類尊嚴”等角度尋找方案。也許這就是“紐黑文學派”的觀點，而現實中的中美貿易戰，特別是中國反擊行為，恰恰證明了這種國際法理論的啟發性。

（2018年4月23日，浙江德清）

Michael Reisman教授

注：“紐黑文學派”（New Haven School of Jurisprudence/international law）是五十年代起源于耶魯大學（位於美國康涅狄格州紐黑文市）的法理學派，主要運用於國際法，特別是國際人權領域的研究，主張法學理論不應當拘泥于理解現有（成文或案例）法律，而應當致力於結合實際情況發展法律，適應社會需求，因此又被稱為“政策導向法理學”（policy-oriented jurisprudence）。該學派早期創建者和畢生傳播者Michael Reisman教授（80周歲）親臨本屆年會，就干預他國選舉的國際法問題發表演講，並且就本學派與其他學派的區別等內容與聽眾進行了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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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江沚珊

根據我的粗淺理解，“紐黑文學派”似乎不會主張中國應該無所作為、坐以待斃，而是應該主張中國有權“正當防衛”（王貴國老師明天的演講題目就是“自衛權與中美貿易爭端”，相信會有深入論證）。如何運用“紐黑文學派”的方法，即結合實際情況維護“合法利益”，是我非常渴望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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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夠從中看到什麼？

在這場貿易戰中，首先，我們看到了國際法的作用，即中美雙方都在援引國際法；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場“國際法之戰”，WTO若干規則有待澄清。其次，我們看到了國際法的重要性，即沒有國際法的世界是不可想像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國際法有待發展。國際法不是教條，適用國際法並非將現實情況與條約文本進行簡單對照；國際法應該適應形勢發展的需要，適用國際法常常涉及在條約文本沒有規定的複雜情況下如何從“人類尊嚴”等角度尋找方案。也許這就是“紐黑文學派”的觀點，而現實中的中美貿易戰，特別是中國反擊行為，恰恰證明了這種國際法理論的啟發性。

（2018年4月23日，浙江德清）

Michael Reisman教授

注：“紐黑文學派”（New Haven School of Jurisprudence/international law）是五十年代起源于耶魯大學（位於美國康涅狄格州紐黑文市）的法理學派，主要運用於國際法，特別是國際人權領域的研究，主張法學理論不應當拘泥于理解現有（成文或案例）法律，而應當致力於結合實際情況發展法律，適應社會需求，因此又被稱為“政策導向法理學”（policy-oriented jurisprudence）。該學派早期創建者和畢生傳播者Michael Reisman教授（80周歲）親臨本屆年會，就干預他國選舉的國際法問題發表演講，並且就本學派與其他學派的區別等內容與聽眾進行了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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