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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氏家訓(四)

止足篇

《禮》雲:“欲不可縱,志不可滿。”宇宙可臻其極,情性不知其窮,

唯在少欲知止,為立涯限爾。先祖靖侯戒子侄曰:“汝家書生門戶,世無富貴,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婚姻勿貪勢家。”吾終身服膺,以為名言也。

天地鬼神之道,皆惡滿盈,謙虛沖損,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饑乏耳。形骸之內,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窮驕泰邪?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不知紀極,猶自敗累,況士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

良田十頃,堂室才蔽風雨,車馬僅代杖策,蓄財數萬,以擬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義散之;不至此者,如非道求之。

誡兵篇

顏氏之先,本乎鄒、魯,或分入齊,世以儒雅為業,遍在書記。仲尼門徒,升堂者七十有二,顏氏居八人焉。秦漢魏晉,下逮齊梁,未有用兵以取達者。春秋世顏高、顏鳴、顏息、顏羽之徒,皆一鬥夫耳。齊有顏涿聚,趙有顏最,漢末有顏良,宋有顏延之,並處將軍之任,

竟以顛覆。漢郎顏駟,自稱好武,更無事蹟。顏忠以党楚王受誅,顏俊以據武威見殺,得姓已來,無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禍敗。頃世亂離,衣冠之士,雖無身手,或聚徒眾,違棄素業,僥倖戰功。吾既贏薄,你惟前代,故置心於此,子孫志之。孔子力翹門關,不以力聞,此聖證也。吾見今世士大夫,才有氣幹,便倚賴之,不能被甲執兵,以衛社稷,但微行險服,逞弄拳腕,大則陷危亡,小則貽恥辱,遂無免者。

國之興亡,兵之勝敗,博學所至,幸討論之。入帷幄之中,參廟堂之上,不能為主盡規以謀社稷,君子所恥也。然而每見文士,頗讀兵書,微有經略。若居承平之世,脾睨宮閫,幸災樂禍,首為逆亂,詿誤善良;如在兵革之時,構扇反覆,縱橫說誘,不識存亡,強相扶戴:此皆陷身滅族之本也。誡之哉!誡之哉!

習五兵,便乘騎,正可稱武夫爾。今世士大夫,但不讀書,即稱武夫兒,乃飯囊酒甕也。

養生篇

神仙之事,未可全誣;但性命在天,或難鐘值。人生居世,觸途牽縶;幼少之日,既有供養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資須,公私驅役;而望遁跡山林,超然塵滓,千萬不遇一爾。加以金玉之費,爐器所須,益非貧士所辦。學如牛毛,成如麟角。華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內教,縱使得仙,終當有死,不能出世,不願汝曹專精於此。若其愛養神明,調護氣息,慎節起臥,均適寒暄,

禁忌食飲,將餌藥物,遂其所稟,不為夭折者,吾無間然”。諸藥餌法,不廢世務也。庚肩吾常服槐實,年七十餘,目看細字,鬚髮猶黑。鄴中朝士,有單服杏仁、枸杞、黃精、白術、車前得益者甚多,不能—一說爾。吾嘗患齒,搖動欲落,飲食熱冷,皆苦疼痛。見《抱樸子》牢齒之法,早朝叩齒三百下為良;行之數日,即便平愈,今恒持之。此輩小術,無損於事,亦可修也。凡欲餌藥,陶隱居《太清方》中總錄甚備,但須精審,不可輕脫。近有王愛州在鄴學服松脂不得節度,腸塞而死,為藥所誤者其多。

夫養生者先須慮禍,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後養之,勿徒養其無生也。單豹養於內而喪外,張毅養於外而喪內,前賢所戒也。稽康著《養身》之論,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餌之征,而以貪溺取禍,往事之所迷也。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險畏之途,幹禍難之事,貪欲以傷生,讒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誠孝而見賊,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國,君子不咎也。自亂離已來,吾見名臣賢士,臨難求生,終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憤懣。

歸心篇

內外兩教,本為一體,漸積為異,深淺不同。內典初門,設五種禁,外典仁、義、禮、智、信,皆與之符。仁者,不殺之禁也;義者,不盜之禁也;禮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軍旅,燕享刑罰,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為之節,使不淫濫爾。歸周、孔而背釋宗,何其迷也!

釋三曰:“開闢已來,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責其精潔乎?見有名僧向行,異而不說;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毀。且學者之不勤,豈教者之為過?俗僧之學經律,何異世人之學《詩》、《禮》?以《詩》、《禮》之教,格朝廷之人,略無全行者;以經律之禁,格出家之輩,而獨責無犯哉?且闕行之臣,猶求祿位;毀禁之侶,何慚供養乎?其於戒行,自當有犯。一披法服,已墮僧數,歲中所計,齋講誦持.比諸白衣,猶不啻山海也。

形體雖死,精神猶存。人生在世,望於後身似不相屬;及其歿後,則與前身似猶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現夢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飲食,征須福祜,亦為不少矣。今人貧賤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業。以此而論,安可不為之作地乎?夫有子孫,自是天地間一蒼生耳,何預身事,而乃愛護,遺其基址。況於已之神爽,頓欲棄之哉?凡夫蒙蔽,不見未來,故言彼生與今非一體耳……

世有癡人,不識仁義,不知富貴並由天命。為子娶婦,恨其生資不足,倚作舅始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誣,不識忌諱,罵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己身,不顧他恨。但憐已之子女,不愛己之兒婦。如此之人,陰紀其過,鬼奪其算。慎不可與為鄰,何況交結乎?避之哉!

不可輕脫。近有王愛州在鄴學服松脂不得節度,腸塞而死,為藥所誤者其多。

夫養生者先須慮禍,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後養之,勿徒養其無生也。單豹養於內而喪外,張毅養於外而喪內,前賢所戒也。稽康著《養身》之論,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餌之征,而以貪溺取禍,往事之所迷也。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險畏之途,幹禍難之事,貪欲以傷生,讒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誠孝而見賊,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國,君子不咎也。自亂離已來,吾見名臣賢士,臨難求生,終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憤懣。

歸心篇

內外兩教,本為一體,漸積為異,深淺不同。內典初門,設五種禁,外典仁、義、禮、智、信,皆與之符。仁者,不殺之禁也;義者,不盜之禁也;禮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軍旅,燕享刑罰,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為之節,使不淫濫爾。歸周、孔而背釋宗,何其迷也!

釋三曰:“開闢已來,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責其精潔乎?見有名僧向行,異而不說;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毀。且學者之不勤,豈教者之為過?俗僧之學經律,何異世人之學《詩》、《禮》?以《詩》、《禮》之教,格朝廷之人,略無全行者;以經律之禁,格出家之輩,而獨責無犯哉?且闕行之臣,猶求祿位;毀禁之侶,何慚供養乎?其於戒行,自當有犯。一披法服,已墮僧數,歲中所計,齋講誦持.比諸白衣,猶不啻山海也。

形體雖死,精神猶存。人生在世,望於後身似不相屬;及其歿後,則與前身似猶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現夢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飲食,征須福祜,亦為不少矣。今人貧賤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業。以此而論,安可不為之作地乎?夫有子孫,自是天地間一蒼生耳,何預身事,而乃愛護,遺其基址。況於已之神爽,頓欲棄之哉?凡夫蒙蔽,不見未來,故言彼生與今非一體耳……

世有癡人,不識仁義,不知富貴並由天命。為子娶婦,恨其生資不足,倚作舅始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誣,不識忌諱,罵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己身,不顧他恨。但憐已之子女,不愛己之兒婦。如此之人,陰紀其過,鬼奪其算。慎不可與為鄰,何況交結乎?避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