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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教育報:為古典詩詞傳承呐喊的數學教授

《中國教育報》2017年6月2日(特約撰稿 崔凱)題:為古典詩詞傳承呐喊的數學教授

潘鼎坤教授講授古詩詞的對稱美 馬長蕊 攝

崔凱:您為什麼要開設古典詩詞的講座?

潘鼎坤:我常在報紙上看到一些不合平仄、韻律的詩詞。我也問過在校相關專業的學生,學沒學過怎樣作詩,都說沒學過。我以前回老家的時候問我們家族中讀大學的年輕人,他們也說在學校裡老師不教這些,自己也不會寫。

今年年初,古典文學專家霍松林先生去世,

在報紙所刊載的各界追悼詩詞挽聯中我看到一些不合規律的作品,當時心裡就想,西安作為十三朝古都,有那麼厚重的文化基因,一座獨一無二的唐詩之城啊,生於斯、長於斯的文化人不會寫古詩詞、對聯實在不應該,寫出來了不合規律更不應該。古都西安都是這樣,何況其他地方,我越發覺得唐詩宋詞不能在我們這一代絕了。

經過很長時間的思想鬥爭,我覺得我要做一次文化界的陳勝吳廣,

我就給學校宣傳部打電話,自告奮勇要開一次講座,我原本想通過這次小講座讓學中文和愛好中文的學生寫詩、寫對聯能合乎規律,沒想到引發這麼多人的關注。

崔凱:您對古典詩詞的鍾情與熱愛一定有家學淵源吧?

潘鼎坤:我的家鄉在浙江縉雲姓潘村,那裡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有著非常悠久的文化教育傳統。我家應該算是書香門第,我的祖父是清朝的拔貢,

在當地很有名望,清亡以後就在當地以教書為生,一年也不過20塊大洋,這些錢對於維持一個家庭是很困難的。我父親由此認為讀書、學文化沒什麼用,不如種田實在,因此在我小時候父親總想讓我跟他一樣在家好好種田。我外祖父是秀才,在當地開設私塾,他經常跟我母親說要讓我讀書,讀書才能有大出息,“學點本事,隨身帶,火燒不了,水淹不著,誰也搶不走”。
我童年時代就在外祖父的私塾中接受了七年啟蒙教育。

崔凱:私塾學習對您有什麼影響?

潘鼎坤:七年的私塾學習奠定了我的傳統文化基礎,那時候我們都是先學習詩詞格律,再熟讀並背誦《千家詩》《朱子家訓》《幼學瓊林》等教材。老師每天都會檢查背誦情況,不會背就受罰。在私塾裡我們學生都是出題互相對對子,老師罰學生也是這樣。有一次我背詩文卡殼了,老人家站在我跟前故作沉吟道:“書生,

書真生。我看你怎麼對?”我靈機一動,說:“父老,父未老。”對仗工整且合乎實際,外祖父很滿意,於是免除其他責罰。

1939年,原在蕭山的省立湘湖師範學校遷到松陽,我有幸到這個學校讀書,一些大學的老師為了躲避戰亂也都到這個學校來教書,而且不收學費、飯費,我在此期間學習很優秀,並且獲得了學校的獎勵,我父親才改變了以往輕視讀書的看法。

崔凱:您覺得古典詩詞有什麼魅力?

潘鼎坤:小時候讀巴金的小說《春》,覺得寫得很好,由於篇幅太長,真正的內容沒有記住多少,但是其中主人公高覺新所讀唐代李商隱的一句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卻讓我牢牢記住,至今難忘。在我看來,古典詩詞的魅力勝過任何文學作品,它用字很少,但短短幾句話就能打動人心。說到打動人心,蘇東坡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是最令我動情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我每讀一次就掉一次眼淚,感同身受,想起一起生活了70多年先我而去的老伴。

記得梁實秋在回憶錄中說梁啟超先生在課堂上講中國古韻文《桃花扇》,其中“哭主”一節裡有“高皇帝,在九天,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聖子神孫,反不如飄蓬斷梗”。梁啟超竟然悲從中來,痛哭流涕。講到杜工部的“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一句,又張口大笑。當然首先是大師授課的投入和真性情,但傳統詩詞魅力對他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革命先驅李大釗寫過很多詩文,但“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這一句被爭相傳誦,深入人心。1945年下半年,我正在仙都中學讀書,當時正逢國共談判,語文老師把毛主席在重慶給柳亞子的《沁園春·雪》在班裡悄悄給我們讀,大家覺得共產黨的領導人才華如此之高、胸懷如此之廣。我們當地是偏僻的山區,在那個交通資訊都不發達的年代,遠在千里之外的詩詞都能傳到我們這個小小中學的課堂上,足見影響之大。

崔凱:古典詩詞對您個人有什麼影響?

潘鼎坤:人生在世,總會有很多坎坷和不幸。對於我來說也是這樣,遇到煩心事和困難的時候,我就讀讀古詩詞或自問自答解憂,心情就會平復。“文革”中我被無端批判,造反派貼出的大字報中說我“臉皮比城牆還厚”,我當時看了就作了兩句打油詩以自嘲:“臉皮城牆厚,心眼天地寬。”有很多人遇到事情就想不開,我覺得人只要心胸寬廣,再大的坎坷也能過去。清代的官員鄧廷楨作了一副自勉的對聯,我就覺得很好:“餓死不如讀死,文通即是運通”。作者本義當然是說讀書和作文通達的重要性,在我看來,有喜歡的書讀、有文章寫,就是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

崔凱:一般人很難把大學數學老師跟古典詩詞聯繫起來,數學和詩詞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潘鼎坤:我學習數學,是因為當時為了大學畢業後能有一個鐵飯碗,找到好工作。那時候的秀才多,語文教師不缺,但數學教師非常缺少。雖然一直從事數學教學,但我仍然喜歡讀古代文學特別是古典詩詞的書。我在教學中也一直跟學生強調,古典詩詞和數學之間是有關係的,微積分學是唯物辯證法在數量關係方面的化身,我曾在課堂上引用南唐後主李煜的詞《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中的句子來解釋有限與無限之間相互對立、相互襯托、相互轉化的辯證關係。我覺得詩詞和數學具有相似性,兩者都強調對稱美。詩詞是描寫內心世界最簡練、最透徹的語言,而數學是描寫自然規律最簡練、最準確的語言。

崔凱:古典詩詞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在古典詩詞傳承方面,您認為存在哪些問題,有什麼建議?

潘鼎坤:眼下,國家大力宣導、領導人率先垂范,這讓我們感到傳統文化復興有了希望。但是,另一方面我也看到,現在有些知識份子基本的寫作能力都不達標,甚至有些學生連請假條、書信都不會寫。我們培養出那麼多文科學生,但有多少對古典詩詞格律真正瞭解的?我有這麼一個認識,在大學裡也應該重視傳統文化的教育,不應該讓大學語文成為選修,現在大學生都要考英語四六級,漢語四六級考試也應該普及。與國際接軌當然很重要,但是我們自己的文化不應該因此被輕視甚至丟掉,像唐詩宋詞這樣的寶貝更不應該在我們這代人手裡斷絕掉。

我曾經在課堂上說過,自己沒有心臟病,也沒有高血壓,每月還領著國家給的不菲退休金,不對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一把火燒了感到挺可惜的。所以我還要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裡都做一點有意義的工作,繼續為古典詩詞這樣的優秀傳統文化鼓與呼。

(資訊採集:張亦弛 審核:刁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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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凱:您覺得古典詩詞有什麼魅力?

潘鼎坤:小時候讀巴金的小說《春》,覺得寫得很好,由於篇幅太長,真正的內容沒有記住多少,但是其中主人公高覺新所讀唐代李商隱的一句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卻讓我牢牢記住,至今難忘。在我看來,古典詩詞的魅力勝過任何文學作品,它用字很少,但短短幾句話就能打動人心。說到打動人心,蘇東坡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是最令我動情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我每讀一次就掉一次眼淚,感同身受,想起一起生活了70多年先我而去的老伴。

記得梁實秋在回憶錄中說梁啟超先生在課堂上講中國古韻文《桃花扇》,其中“哭主”一節裡有“高皇帝,在九天,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聖子神孫,反不如飄蓬斷梗”。梁啟超竟然悲從中來,痛哭流涕。講到杜工部的“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一句,又張口大笑。當然首先是大師授課的投入和真性情,但傳統詩詞魅力對他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革命先驅李大釗寫過很多詩文,但“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這一句被爭相傳誦,深入人心。1945年下半年,我正在仙都中學讀書,當時正逢國共談判,語文老師把毛主席在重慶給柳亞子的《沁園春·雪》在班裡悄悄給我們讀,大家覺得共產黨的領導人才華如此之高、胸懷如此之廣。我們當地是偏僻的山區,在那個交通資訊都不發達的年代,遠在千里之外的詩詞都能傳到我們這個小小中學的課堂上,足見影響之大。

崔凱:古典詩詞對您個人有什麼影響?

潘鼎坤:人生在世,總會有很多坎坷和不幸。對於我來說也是這樣,遇到煩心事和困難的時候,我就讀讀古詩詞或自問自答解憂,心情就會平復。“文革”中我被無端批判,造反派貼出的大字報中說我“臉皮比城牆還厚”,我當時看了就作了兩句打油詩以自嘲:“臉皮城牆厚,心眼天地寬。”有很多人遇到事情就想不開,我覺得人只要心胸寬廣,再大的坎坷也能過去。清代的官員鄧廷楨作了一副自勉的對聯,我就覺得很好:“餓死不如讀死,文通即是運通”。作者本義當然是說讀書和作文通達的重要性,在我看來,有喜歡的書讀、有文章寫,就是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

崔凱:一般人很難把大學數學老師跟古典詩詞聯繫起來,數學和詩詞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潘鼎坤:我學習數學,是因為當時為了大學畢業後能有一個鐵飯碗,找到好工作。那時候的秀才多,語文教師不缺,但數學教師非常缺少。雖然一直從事數學教學,但我仍然喜歡讀古代文學特別是古典詩詞的書。我在教學中也一直跟學生強調,古典詩詞和數學之間是有關係的,微積分學是唯物辯證法在數量關係方面的化身,我曾在課堂上引用南唐後主李煜的詞《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中的句子來解釋有限與無限之間相互對立、相互襯托、相互轉化的辯證關係。我覺得詩詞和數學具有相似性,兩者都強調對稱美。詩詞是描寫內心世界最簡練、最透徹的語言,而數學是描寫自然規律最簡練、最準確的語言。

崔凱:古典詩詞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在古典詩詞傳承方面,您認為存在哪些問題,有什麼建議?

潘鼎坤:眼下,國家大力宣導、領導人率先垂范,這讓我們感到傳統文化復興有了希望。但是,另一方面我也看到,現在有些知識份子基本的寫作能力都不達標,甚至有些學生連請假條、書信都不會寫。我們培養出那麼多文科學生,但有多少對古典詩詞格律真正瞭解的?我有這麼一個認識,在大學裡也應該重視傳統文化的教育,不應該讓大學語文成為選修,現在大學生都要考英語四六級,漢語四六級考試也應該普及。與國際接軌當然很重要,但是我們自己的文化不應該因此被輕視甚至丟掉,像唐詩宋詞這樣的寶貝更不應該在我們這代人手裡斷絕掉。

我曾經在課堂上說過,自己沒有心臟病,也沒有高血壓,每月還領著國家給的不菲退休金,不對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一把火燒了感到挺可惜的。所以我還要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裡都做一點有意義的工作,繼續為古典詩詞這樣的優秀傳統文化鼓與呼。

(資訊採集:張亦弛 審核:刁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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