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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繼聰:瓦書

一頁頁瓦, 記載了無數風風雨雨的歷史, 投映浸潤過無數春秋日光月光, 記載和見證過一輩輩人甚至是一個個家族的興衰成敗。 每一頁瓦裡頭, 都有一枚枚溫暖紅亮的太陽。 每一頁瓦裡頭, 都有一輪輪一彎彎銀白美麗的月亮。 無數溫暖的春風、無數寒涼的秋風浸潤過每一頁瓦。 無數春雨冬雨冬雪沐浴蕩滌過每一頁瓦。 每一頁瓦都因此有了靈性, 都有了有時溫暖有時寒涼的性情, 比較像鄉間人。

風喜歡翻閱瓦上的內容, 喜歡閱讀研究瓦上的一粒粒或者凸起或者凹陷的陽文陰文文字, 喜歡推敲瓦的心事。

雨喜歡替瓦擦拭臉上的灰塵。 太陽喜歡舔乾淨瓦臉上的淚痕。

小鳥們喜歡落在瓦類的臉上談說愛情, 喜歡與瓦親昵, 閱讀和研究瓦上的風雲文字, 叩問和傾聽瓦深沉博大的心事。

那麼多的村莊, 那麼多的瓦房, 那麼多的瓦, 一頁頁的瓦, 一本本的瓦書, 一排排的瓦書, 風風雨雨讀了多少年了呢?要什麼時候才能讀完讀透呢?我是永遠讀不完的, 聰明靈巧的小鳥兒和小貓們, 大概也永遠讀不完。

站在一幢幢瓦房前, 站在一個個村莊裡, 看著那麼多飽經風霜的瓦, 像看著一頁頁一卷卷韻味滄桑的竹簡書, 內心總是無比震撼。 一頁頁, 一排排的, 整整齊齊排列連綴的瓦, 很像飄散著濃烈古典味道、歷史風塵的竹簡書,

各自成片, 又聯成一卷卷一軸軸。 由瓦, 由像立體的文字一樣或凸起或凹陷的瓦, 由一行行整齊排列的瓦, 我想到了孔子讀竹簡書, 韋編三絕, 我想到了司馬遷遭受宮刑, 蒙受奇恥大辱, “隱忍苟活, 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 仍然以極其堅強的毅力, 在瓦房裡, 在一頁頁一排排一行行竹簡書一樣的瓦下邊, 在一頁頁的竹簡上寫下了偉大的《史記》……

瓦, 會不會是古人、今天鄉間人翻開給天上神仙讀的人類歷史書, 會不會是古人、今天鄉間人晾曬出來的感情心事?一頁頁的瓦, 會不會是古人、今天鄉間人寫下的另外一種竹簡書, 或者就是瓦書?

瓦, 瓦房, 經常會落滿倦飛的鳥兒, 瓦本身也很像一片片羽毛, 展翅飛舞在鄉間的“大鳥”瓦房的羽毛,

給予瓦房、給予瓦房內的一個個小家庭無數溫暖溫馨和呵護。

一間間瓦房, 一幢幢瓦房, 很像一本本一卷卷翻開的竹簡書。 貓和小鳥, 喜歡在高天白雲下的瓦書上走來走去, 或者靜靜臥著蹲著, 閱讀一陣瓦書。 它們看一陣藍天白雲, 想一陣瓦書, 想一陣心事, 梅花形或者竹葉形狀的腳印, 經常會印滿這些瓦書, 印滿瓦做的一枚枚一行行竹簡書, 使得這些瓦書顯得更加鮮活靈動。 花朵紅紅的瓦松, 是瓦書上長出的博大思想吧?

雨水綿綿的季節裡, 瓦溝裡就有了千百條瓦溪滾滾奔流, 屋簷邊、瓦溝頭, 水流如麻、如柱、如瀑布。 瓦溪和瓦瀑, 是不是瓦傷心難受時候在滔滔不絕流淚, 是不是瓦流淌著的感情和心事?晴天裡, 風和陽光在不斷地翻曬著密佈鄉間的一頁頁一卷卷一冊冊瓦書,

是給誰看呢?

白天回到家中, 晚上躺在床上, 早晨睜開眼睛, 我總喜歡像古人一樣, 像我的鄉間親人一樣, 舉頭靜靜地研讀一頁頁一行行一卷卷的瓦書。

瓦書上有一種腿腳密密麻麻的瓦虱, 就是瓦書上的蛀書蟲, 像蛀書蟲一樣在蛀瓦、啃咬瓦、腐蝕瓦。 有時候, 正在舉頭研讀瓦書, 一隻瓦虱落下來, 叮咬蟄著一下, 會很疼很疼。 晚上睡得正香, 背脊上卻被嘖地蟄叮了一下, 疼得不得了, 是討厭的瓦虱掉落到了床鋪上, 爬進了被窩裡。 喜歡瓦, 喜歡讀瓦書, 但是卻很厭惡和害怕瓦書上的瓦虱。

數千年, 瓦基本完成了它的偉大使命, 鄉間也越來越難以見到瓦了, 要閱讀到一卷卷一本本打開鋪在房子頂上,

晾曬給陽光月光一起閱讀的瓦書, 越來越難了。 如今, 這些瓦, 這些瓦房, 這些給予過古人和今人無數溫暖和保護的瓦, 正在沉入歷史的封塵裡, 正在淡出當今的生活, 淡出它最後的棲息地鄉村。

回到老家, 正是桃李成熟的雨季, 我走進我家的果園裡, 欣賞桃李成熟的美景, 就想摘一些桃李帶回城裡給小孩和妻子吃。 高處的枝頭上有比較大比較好看的桃李, 可惜夠不著摘。 看到桃樹李樹下堆放了很長很高的一堆舊瓦, 碼放得整整齊齊的, 倒是很像一張古樸的春凳, 也很像一堆透出古老滄桑歷史韻味的竹簡書, 我就踩了上去。 舊瓦上佈滿舊塵泥和青苔, 一不小心, 我就滑跌了下來。 青黑的舊瓦, 也被我踩翻砸爛了許多,手上衣服上覆滿了青苔和紅泥巴。很顯然,這是從我家的老瓦房和院牆上拆下來的舊瓦,有些脆了、恙了。老家建蓋了磚房,瓦就用不著了,於是都被堆放到了院外。父親的意思,我明白,是覺得還有可能會用到這些瓦,所以像收藏一卷卷一冊冊竹簡書線裝書一樣整整齊齊理好碼放著。其實,根本用不著了,從被拆下來那一天起,瓦就註定了必將要退出歷史舞臺的命運了。

我多次跟父母親說,家裡用不著這些瓦了,怪可惜的,村裡誰家用得著,就讓他們來挑走,送給他們了。父母親告訴我,現在村裡人家都建蓋了磚房,就算是村裡人家的院牆也是磚砌的了,誰還會要瓦呢,送給人家,人家也懶得來搬了,放在哪裡都是攔腳絆手的。

我記得小時候,每年雨季一來,父親都會抬來長長的木梯,搭在瓦簷邊,爬到瓦房頂上去檢漏。不趕在雨水普降之前檢漏,只要有一頁瓦漏雨,家裡就會雨水漣漣。還清楚記得那些年為了接住瓦房頂上的破瓦頁漏下的雨水,幾乎動用了家裡找得到的所有的盆子、水桶甚至大碗,大雨一來,屋裡地上接滿了盆子水桶和大碗,滴答滴答的,濺起水花,地上潮蓬蓬的。淘氣的小貓們喜歡爬上瓦房去枕著瓦書愜意睡大覺,總是會踩裂瓦。淘氣的我們小孩也會爬上瓦房,去摘伸到屋頂上的柿子和小紅梨。喜歡翻閱瓦書的風,也總是會翻亂一頁頁瓦,使得屋子漏雨。

那時候,一頁瓦,是很金貴的,不比一本書一卷書便宜,哪裡拆下來一頁舊瓦,任何人加都會小心收藏著,等到屋瓦哪裡漏雨時候,拿上去檢漏替換。誰家會捨得丟棄一頁瓦呢?同樣,那時候誰家會捨得丟棄一本書一張紙呢?舊作業本、舊書,父母親都會替我小心收藏起來,像收藏一摞摞金貴的瓦一樣,捆紮好,整整齊齊碼放在屋樑檁條上,收藏到老鼠啃咬不到的地方,真的是束之高閣了。偶爾母親剪鞋樣兒,想用一張紙,會跟我商量,金貴得像跟村裡人家借一頁瓦一樣。八十年代初期包產到戶後,村村寨寨、家家戶戶栽種了烤煙,烤煙漫山遍野,夏季漫山遍野翠綠,秋天漫山遍野金黃。培育烤煙苗,那時候是用紙袋子栽培,就必須粘貼紙袋子,村裡人家一般是買舊報紙來栽培,但是母親捨不得花錢,就跟我商量把收藏在瓦房橫樑上高高放了多年的我那些小學課本拿下來,剪開來粘貼紙袋子。母親知道我心疼,跟我商量,也像跟村裡人家借一頁兩頁瓦來檢漏。

那時候,每一頁瓦都很稀罕,每一頁瓦,都很金貴。我們爬上屋頂上去摘柿子和梨,去採摘紅豔豔的美麗瓦松花,或者把一篩子柿子豆子什麼的端上去放在屋頂上晾曬,或者爬上去幫助父親檢漏,給父親遞送瓦,一不小心,一腳踩重了,踩翻了一路瓦,或者一跤跌下去,砸爛很多瓦,父親母親都會很心疼瓦,我們自己也很心疼,也很害怕父母親數落咒駡,就如同我弄破了一頁頁書本。每一個新學期領到了新書,父母親都會教我小心地用牛皮紙或者舊報紙把書殼包起來,以防弄髒弄破書殼。捧著一頁舊瓦,父母親也像捧著一本書,總想用什麼把它包起來,收藏起來。

瓦簷邊、土牆青磚上拖墜而下的金黃包穀串兒、鮮紅辣椒串兒,一串串被辮成了長長的鮮紅美麗穗子辮子,很像健康活潑美麗的鄉野姑娘的美麗長辮子,也很像披綴在一卷卷鄉野瓦書裡的美麗書簽呢。

山川莊稼,藍天白雲,是瓦書的美麗襯飾。伸在瓦房頂上的枝頭上,掛著火紅柿子,樓月臺上晾曬著金黃老南瓜紅辣椒,也是瓦書的美麗襯飾和封面。

鄉間瓦書,是模樣古樸滄桑、內容豐富、活潑生動、韻味無窮的,是博大精深、富含哲理的。躺在瓦書下、瓦書裡長大的我,喜歡讀瓦書,眷戀瓦書。

原載于北京《青年文學》2014年第6期

也被我踩翻砸爛了許多,手上衣服上覆滿了青苔和紅泥巴。很顯然,這是從我家的老瓦房和院牆上拆下來的舊瓦,有些脆了、恙了。老家建蓋了磚房,瓦就用不著了,於是都被堆放到了院外。父親的意思,我明白,是覺得還有可能會用到這些瓦,所以像收藏一卷卷一冊冊竹簡書線裝書一樣整整齊齊理好碼放著。其實,根本用不著了,從被拆下來那一天起,瓦就註定了必將要退出歷史舞臺的命運了。

我多次跟父母親說,家裡用不著這些瓦了,怪可惜的,村裡誰家用得著,就讓他們來挑走,送給他們了。父母親告訴我,現在村裡人家都建蓋了磚房,就算是村裡人家的院牆也是磚砌的了,誰還會要瓦呢,送給人家,人家也懶得來搬了,放在哪裡都是攔腳絆手的。

我記得小時候,每年雨季一來,父親都會抬來長長的木梯,搭在瓦簷邊,爬到瓦房頂上去檢漏。不趕在雨水普降之前檢漏,只要有一頁瓦漏雨,家裡就會雨水漣漣。還清楚記得那些年為了接住瓦房頂上的破瓦頁漏下的雨水,幾乎動用了家裡找得到的所有的盆子、水桶甚至大碗,大雨一來,屋裡地上接滿了盆子水桶和大碗,滴答滴答的,濺起水花,地上潮蓬蓬的。淘氣的小貓們喜歡爬上瓦房去枕著瓦書愜意睡大覺,總是會踩裂瓦。淘氣的我們小孩也會爬上瓦房,去摘伸到屋頂上的柿子和小紅梨。喜歡翻閱瓦書的風,也總是會翻亂一頁頁瓦,使得屋子漏雨。

那時候,一頁瓦,是很金貴的,不比一本書一卷書便宜,哪裡拆下來一頁舊瓦,任何人加都會小心收藏著,等到屋瓦哪裡漏雨時候,拿上去檢漏替換。誰家會捨得丟棄一頁瓦呢?同樣,那時候誰家會捨得丟棄一本書一張紙呢?舊作業本、舊書,父母親都會替我小心收藏起來,像收藏一摞摞金貴的瓦一樣,捆紮好,整整齊齊碼放在屋樑檁條上,收藏到老鼠啃咬不到的地方,真的是束之高閣了。偶爾母親剪鞋樣兒,想用一張紙,會跟我商量,金貴得像跟村裡人家借一頁瓦一樣。八十年代初期包產到戶後,村村寨寨、家家戶戶栽種了烤煙,烤煙漫山遍野,夏季漫山遍野翠綠,秋天漫山遍野金黃。培育烤煙苗,那時候是用紙袋子栽培,就必須粘貼紙袋子,村裡人家一般是買舊報紙來栽培,但是母親捨不得花錢,就跟我商量把收藏在瓦房橫樑上高高放了多年的我那些小學課本拿下來,剪開來粘貼紙袋子。母親知道我心疼,跟我商量,也像跟村裡人家借一頁兩頁瓦來檢漏。

那時候,每一頁瓦都很稀罕,每一頁瓦,都很金貴。我們爬上屋頂上去摘柿子和梨,去採摘紅豔豔的美麗瓦松花,或者把一篩子柿子豆子什麼的端上去放在屋頂上晾曬,或者爬上去幫助父親檢漏,給父親遞送瓦,一不小心,一腳踩重了,踩翻了一路瓦,或者一跤跌下去,砸爛很多瓦,父親母親都會很心疼瓦,我們自己也很心疼,也很害怕父母親數落咒駡,就如同我弄破了一頁頁書本。每一個新學期領到了新書,父母親都會教我小心地用牛皮紙或者舊報紙把書殼包起來,以防弄髒弄破書殼。捧著一頁舊瓦,父母親也像捧著一本書,總想用什麼把它包起來,收藏起來。

瓦簷邊、土牆青磚上拖墜而下的金黃包穀串兒、鮮紅辣椒串兒,一串串被辮成了長長的鮮紅美麗穗子辮子,很像健康活潑美麗的鄉野姑娘的美麗長辮子,也很像披綴在一卷卷鄉野瓦書裡的美麗書簽呢。

山川莊稼,藍天白雲,是瓦書的美麗襯飾。伸在瓦房頂上的枝頭上,掛著火紅柿子,樓月臺上晾曬著金黃老南瓜紅辣椒,也是瓦書的美麗襯飾和封面。

鄉間瓦書,是模樣古樸滄桑、內容豐富、活潑生動、韻味無窮的,是博大精深、富含哲理的。躺在瓦書下、瓦書裡長大的我,喜歡讀瓦書,眷戀瓦書。

原載于北京《青年文學》201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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