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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昕孺:余光中詩歌縮短兩岸心理距離

前言:據報導, 今天午間, 詩人余光中在臺灣高雄病逝, 享年90歲。 2001年, 我應詩兄江堤邀約, 寫了一篇《我讀餘光中》, 選入他主編的《余光中:與永恆拔河》一書中。 不料, 第二年7月, 江堤兄遽然病逝, 迄今忽忽已近15年。 想念詩兄, 哀悼詩人, 特發舊作。

我讀餘光中

1985年我上大學之前, 幾乎不知道分行的文字為何物。 進大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往嶽麓山下那明亮的教室裡一坐, 對面是令人敬畏的教授手持發黃的講義, 用不知是塑膠普通話還是塑膠方言講著課, 每日竟在昏昏欲睡中度過。 這時, 校園裡發生了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幾乎所有的文娛晚會都會出現一個詩朗誦的節目。 那時詩歌火爆得很, 聲情並茂的大學生更是不乏其人, 來點詩朗誦不足怪;奇怪的是, 全國各地的高校, 各種晚會上, 讓人心潮澎湃的竟是同一首詩, 一首小小的詩——《鄉愁》。 它的作者就是余光中先生。

80年代的內地青年中, 有多少是因為余先生的一首《鄉愁》愛上文學的呢?恐怕難以統計了, 就像70年代, 人們都會背誦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和裴多菲的《生命誠可貴》。

對於新時期的文學來說, 上世紀80年代是十分重要的。 政治基本清明, 經濟略有復蘇, 人們尤其是青少年, 煥發出前面幾代人所沒有過的生機與活力, 視界寬敞了, 胸次開闊了, 心靈清純了。 這時候, 文學的每一道閃光都能把人們的眼睛擦亮。

大陸在“運動”中傾軋了十多年, 從來沒有如此地渴望寧靜;文學的花朵卻隨之而萎謝, 從來沒有如此地渴望爭妍鬥豔;兩岸暌離數十年, 鴻雁絕, 音書杳, 從來沒有如此地渴望溝通與交流。 這時候, 從新文學早已走在大陸前頭的海峽彼岸, 緩緩傳來一個寬厚、凝重、極富穿透力的男中音。 那聲音有著古典的底色, 宛如幽靜的湖面逸出一枝翠柳;抑揚頓挫則仿佛綿延著的九曲回廊, 一波三折;你看那眼神, 與莊周、嵇康、李白、蘇軾一脈相承, 曠達中蘊含深邃的憂鬱, 智慧裡展開無盡的單純。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隨著這聲音在海峽的上空久久回蕩, 中國歷史上親隔友絕的辛酸一幕徐徐降落,

兩岸三地的親人, 已漸漸在飛速的文化融合中凸現出血濃於水的深情。

余光中的意義就在這裡。 他的作品是鵲橋, 是郵票, 是蚌病之珠, 是時間之箭, 是萬淵之月。 大一點, 從文化意義上看, 餘光中詩歌裡濃郁的抒情意味大大縮短了海峽兩岸的心理距離。 哦, 打了那麼久的仗, 分隔了那麼多年, 原來我們說的是同一種母語, 唱的是同一首歌!小一點, 從文學意義上看, 餘光中渡海而來的身影讓大陸文學看到了自己的差距。 哎, 原來我們不僅被世界文學越拉越遠, 而且連祖宗留下的文學精華也差不多被我們糟蹋殆盡。 在與永恆拔河的隊伍中, 大陸十多億芸芸眾生又有幾人站得穩腳跟, 而不是“連人帶繩都跌過界去”(《與永恆拔河》)?

中國文學的重新崛起真的要感謝那個彈丸小島上的先行者, 像白先勇的小說, 餘光中、李敖、張曉風的散文, 洛夫、餘光中、鄭愁予、羅門的詩歌等, 可以說, 他們在同一語種裡的探索與實驗, 為大陸的各種文體革命做了充分的準備。

當然, 餘光中的局限也是明顯的。 雖然他以其在詩歌、散文、評論、翻譯上的傑出成就被譽為“藝術上的多妻主義者”, 但他並不是一位集大成者。 他是優秀的詩人, 還算不上大詩人;他是獨具風格的散文家, 還不是散文大師。 他有成熟穩重的智慧, 但還稱不上哲人;他有無與倫比的才氣, 對, 他的本色就是才子, 一名卓越的現代書生, 一個典型的中國式才子。

他的風格有些像30年代的林語堂,

博學而幽默, 只是他比林語堂觀察更細緻, 表達更精緻, 因而也就少了林語堂文字中那一份更堪玩味的曠達。 才氣與學識並具, 卻鋪張在無節制的日常敘述與風景描寫中, 一篇文章常常妙喻迭出, 令人忍俊不禁, 但整篇的理念卻清淺單薄, 讀者好比去了一趟修飾一新的公園, 而並沒有真正涉足自然的山水風光。 如:“我像一棵樹, 天長地久在這裡立了多年, 風霜雨露, 樣樣有份, 換來果實累累, 不勝負荷。 而你, 偶爾過路的小子, 竟然一伸手就來摘果子, 活該蟠地的樹根絆你一跤!”(《我的四個假想敵》)這樣的比喻, 其機辯靈範, 足可進入“喻林”之類;可所說的事兒, 不過讓人一笑了之, 仿佛下重油炒一盤酸菜, 味道可能會不錯, 營養到底有限。

才情二字,是衡量一個作家的通用標準。余光中於情拘謹自守,於才則縱橫馳騁,是名副其實的“德才兼備”。由於是一位大才,因而每寫一篇文字,均極盡鋪排之能事。有時在閱讀中,他的天縱之才壓得你喘不過氣來,移步生珠,眼花繚亂,你的筆不停地在那些佳句下劃著紅線,甚至直想抄到自己的筆記本上去。然而,當你合上書,你眼前浮現著的全是一段又一段的餘氏妙語,卻不見他的文章。也就是說,不是文章兼併了句子,而是文章被句子淹沒了。錢鐘書先生“以紫奪朱”之謂也。幸而,餘光中手裡握的雖不是一支巨筆,卻也是一支巧筆,他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中少數幾位可以揮霍才氣而不傷元氣的作家,他的文字極富閱讀快感,讓人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也讓人舒服得喘不過氣來,因為,不一氣呵成讀完那一段,你是不忍釋手的。

餘光中先以詩名。他的詩歌的確很有特色,在那裡似乎沒有古典與現代之分,你讀的是新詩,感受的卻是古典情懷。餘光中的詩吸取了唐詩宋詞的全部神韻,在現代生活與當世情懷的冶煉中,更是翻出了別一番風味。看上去劍走偏鋒,實則直指命門,要說的東西,七彎八拐,九曲回腸,但總能說得那麼妥帖自在,說得那麼賞心悅目。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尋李白》)這是餘氏詩歌標本式的句子,像是從詞演化過來,其實是餘光中自出機杼,句子的枝頭搖曳著靈氣與才華。

“一顆星懸在科學館的飛簷/耳墜子一般地懸著/瑞士表說都七點了。忽然你走來/步雨後的紅蓮,翩翩,你走來/像一首小令/從一則愛情典故裡你走來”(《等你,在雨中》)

可以說,餘光中是那種天生的詩人,他不再需要為寫詩準備什麼,他是錦心繡口,書生肚腸,咳唾都成華章。與散文相比,他的詩歌更有歷史感,更表現出他對文學的自信,因而也更有價值。許多初出茅廬的校園詩人,曾經都以模仿餘光中的風格作為自己的“敲門磚”,我早期的詩作中就有一些餘詩的不可磨滅的痕跡。

不過,他的詩歌作品水準也是參差不齊的,“明年的情人節,下不下雨,明年?/誰知道呢?誰知道/去年的情人節有沒有下雨?/誰記得當時誰哭得最潮濕?/下一次情人節,誰是你情人?”(《訣》)不僅拖遝,而且淺薄,不斷地反復,卻把詩的節奏打得稀亂。一本詩集中如果有幾首這樣的作品,那要當一個大詩人,便為時尚早。

餘光中可以無愧的是,他擁有一個詩意的人生。他的才氣和餘秋雨的才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他對自己身上的才氣沒有太多或太高的認識,他自然、質樸、率真、快樂地活著,讀著,寫著。他雖然追求永恆,但他從不直接跟永恆套近乎,他不想在永恆面前做自我介紹,他希望有一天永恆會叩開中國文學史的大門,怯怯地問道:“請問,餘光中是誰?”

而餘秋雨則對自己身上的才氣有著足夠的認識,他生怕單憑這一點才氣還不能叩開永恆之門。於是,他採取了強行推門而入的辦法,對著空洞洞的裡面大聲喊道:“永恆在嗎?我是餘秋雨!”他不斷地在電視上亮相,到處發表演講,總是處在新聞和熱點的中心……他企圖在熱鬧中引起永恆的注意,而永恆聽到了他的聲音,卻掩住了自己的耳朵。

挪用一個餘光中的比喻來比喻余光中和他的文學——像一首唐人小令。一首精緻、優美、玲瓏圓轉、無懈可擊、不勝低徊的唐人小令,它沒有樂府那樣樸素,沒有李杜那樣深湛,也沒有蘇辛那樣豪邁,但他是自己的。在文學的星空中,它穩穩地,有自己的位置。那些亮麗的文字中所包含的獨特體驗和精彩表述都只擁有一個名字:餘光中。

【作者簡介】

吳昕孺,湖南省詩歌學會副會長、書評委員會理事、湖南教育報刊集團編審。出版有詩集《穿著雨衣的拐角》,長詩《原野》,散文集《聲音的花朵》,隨筆集《心的深處有個宇宙》《文壇邊上》等。

營養到底有限。

才情二字,是衡量一個作家的通用標準。余光中於情拘謹自守,於才則縱橫馳騁,是名副其實的“德才兼備”。由於是一位大才,因而每寫一篇文字,均極盡鋪排之能事。有時在閱讀中,他的天縱之才壓得你喘不過氣來,移步生珠,眼花繚亂,你的筆不停地在那些佳句下劃著紅線,甚至直想抄到自己的筆記本上去。然而,當你合上書,你眼前浮現著的全是一段又一段的餘氏妙語,卻不見他的文章。也就是說,不是文章兼併了句子,而是文章被句子淹沒了。錢鐘書先生“以紫奪朱”之謂也。幸而,餘光中手裡握的雖不是一支巨筆,卻也是一支巧筆,他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中少數幾位可以揮霍才氣而不傷元氣的作家,他的文字極富閱讀快感,讓人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也讓人舒服得喘不過氣來,因為,不一氣呵成讀完那一段,你是不忍釋手的。

餘光中先以詩名。他的詩歌的確很有特色,在那裡似乎沒有古典與現代之分,你讀的是新詩,感受的卻是古典情懷。餘光中的詩吸取了唐詩宋詞的全部神韻,在現代生活與當世情懷的冶煉中,更是翻出了別一番風味。看上去劍走偏鋒,實則直指命門,要說的東西,七彎八拐,九曲回腸,但總能說得那麼妥帖自在,說得那麼賞心悅目。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尋李白》)這是餘氏詩歌標本式的句子,像是從詞演化過來,其實是餘光中自出機杼,句子的枝頭搖曳著靈氣與才華。

“一顆星懸在科學館的飛簷/耳墜子一般地懸著/瑞士表說都七點了。忽然你走來/步雨後的紅蓮,翩翩,你走來/像一首小令/從一則愛情典故裡你走來”(《等你,在雨中》)

可以說,餘光中是那種天生的詩人,他不再需要為寫詩準備什麼,他是錦心繡口,書生肚腸,咳唾都成華章。與散文相比,他的詩歌更有歷史感,更表現出他對文學的自信,因而也更有價值。許多初出茅廬的校園詩人,曾經都以模仿餘光中的風格作為自己的“敲門磚”,我早期的詩作中就有一些餘詩的不可磨滅的痕跡。

不過,他的詩歌作品水準也是參差不齊的,“明年的情人節,下不下雨,明年?/誰知道呢?誰知道/去年的情人節有沒有下雨?/誰記得當時誰哭得最潮濕?/下一次情人節,誰是你情人?”(《訣》)不僅拖遝,而且淺薄,不斷地反復,卻把詩的節奏打得稀亂。一本詩集中如果有幾首這樣的作品,那要當一個大詩人,便為時尚早。

餘光中可以無愧的是,他擁有一個詩意的人生。他的才氣和餘秋雨的才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他對自己身上的才氣沒有太多或太高的認識,他自然、質樸、率真、快樂地活著,讀著,寫著。他雖然追求永恆,但他從不直接跟永恆套近乎,他不想在永恆面前做自我介紹,他希望有一天永恆會叩開中國文學史的大門,怯怯地問道:“請問,餘光中是誰?”

而餘秋雨則對自己身上的才氣有著足夠的認識,他生怕單憑這一點才氣還不能叩開永恆之門。於是,他採取了強行推門而入的辦法,對著空洞洞的裡面大聲喊道:“永恆在嗎?我是餘秋雨!”他不斷地在電視上亮相,到處發表演講,總是處在新聞和熱點的中心……他企圖在熱鬧中引起永恆的注意,而永恆聽到了他的聲音,卻掩住了自己的耳朵。

挪用一個餘光中的比喻來比喻余光中和他的文學——像一首唐人小令。一首精緻、優美、玲瓏圓轉、無懈可擊、不勝低徊的唐人小令,它沒有樂府那樣樸素,沒有李杜那樣深湛,也沒有蘇辛那樣豪邁,但他是自己的。在文學的星空中,它穩穩地,有自己的位置。那些亮麗的文字中所包含的獨特體驗和精彩表述都只擁有一個名字:餘光中。

【作者簡介】

吳昕孺,湖南省詩歌學會副會長、書評委員會理事、湖南教育報刊集團編審。出版有詩集《穿著雨衣的拐角》,長詩《原野》,散文集《聲音的花朵》,隨筆集《心的深處有個宇宙》《文壇邊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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