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怎麼知道自己的心靈是活著，還是死了呢？

提問：

雪漠Xue Mo：

答案很簡單：看看自己還會不會輕易被感動。

如果我們的情感還鮮活著，知道什麼是愛，能感受到愛，能悲憫，我們的心靈就活著；如果我們的情感已非常麻木，不再為陌生孩子天真的笑而感動，不再為別人的苦難而心痛，我們的心靈就死亡了。比如，過去你有良知，有夢想，會同情陷入困境的人，但現在，你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沒有得到什麼，這說明你的心靈已經死亡了，至少在走向死亡。好多人都是這樣。

現在，真正有良心，真正願意孝敬父母、關心朋友、貢獻社會、昇華生命的人，

有多少？如果做不到這些，就說明我們的心靈正在走向死亡，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們的靈魂就會完全死去。

我在北京開會，有一次走過地鐵站，突然聽到一種非常高亢、充滿力量的歌聲，我很驚喜，就朝那聲音的源頭望去，發現歌者是兩個侏儒。他們身高不過三尺，其中一個老太太瞎了眼睛，另外一人是個邋遢的老頭子。他們面前的鐵碗空蕩蕩的，顯然，沒人願意給他們一點錢。我正打算掏錢，突然有個年輕人對我說，不要給他們錢。我先是一怔，然後問他為啥不能給。他說，這兩個人昨天就在討錢。我說，他們昨天討到的錢買了飯吃，今天肚子又餓了，當然又得討錢。年輕人又說，他們是職業乞丐。

我說，職業乞丐就職業乞丐，有啥？為啥我們不能尊重這種職業？他們年紀那麼大，眼睛還看不見東西，不討錢，怎麼生存？你自己不給錢也就罷了，何必阻止別人給錢？

事實上，這個時代的好多媒體——尤其是一些主流媒體——都在叫人們不要憐憫這些不討人喜歡的群體。北京是這樣，深圳是這樣，許多城市都是這樣。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宣傳的不是一種社會責任，而是一種冷漠和無知。這種宣傳，會扼殺人類心中的美好，加劇人與人之間的猜疑，讓人們越來越不願意憐憫別人。因為大家覺得，我在辛苦賺錢，憑啥這些人只要出賣尊嚴，就能不勞而獲？但是，我問問大家：給你一個陶瓷碗，你願意坐在街邊要飯嗎？你願意頂著烈日，

淋著大雨，忍受形形色色的白眼和恥笑，僅僅是為了不勞而獲嗎？我想，很多人都不願意。好多活得非常困難的人，甚至不願別人去憐憫他，因為這會傷害他的尊嚴。那麼，為什麼還有職業乞丐？是他們天生沒骨氣，不怕人恥笑嗎？不是的。但是，對於一些人來說，如果不這麼做，他們就活不下去。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賺錢養家的能力，更不是每個人都有同等的機會和資源。有些人得到了這些東西，就說明有些人會得不到。就算我們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無法幫助他們走出困境，也沒必要落井下石，至少可以給他們一點理解、尊重和關愛。當然，乞丐中確實有一些人，他們利用別人的關愛，不勞而獲。然而，他們又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呢？最初，

他們難道不是一些走投無路的人嗎？如果我們處於他們當初的困境，又得不到幫助的話，我們還能不能潔身自愛？會不會像他們那樣墮落，變得貪婪、無恥？說不清。所以，媒體真正需要討論和宣傳的，並不是如何叫人們不去關心他們，而是如何幫助他們。我不知道美國的媒體，會不會不要叫國家給那些失業者救濟金？是不是在罵那些失業者不勞而獲？我們沒有這樣的制度保障，已經落後人家很多了，要是官方媒體再進行負面的宣導，對於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來說，真的是雪上加霜。

我們最需要做的，不是不去幫那些乞丐，而是如何讓找不到工作的人、失去勞動能力的人也能體面地、有尊嚴地生活，

我們需要制度上的保證。我打個比方：一個地方很髒，又沒有垃圾桶，那麼，就算你再三強調不能亂扔垃圾，或者亂扔垃圾可恥，也仍然會有人把垃圾扔到地上的。明白了嗎？

大家想一想，比爾·蓋茨將大量財富投入非洲，讓非洲人吃飯，讓非洲人治病，那些非洲人當中，難道就沒有一個懶漢，沒有一個職業乞丐嗎？恐怕不是這樣。但比爾·蓋茨不在乎，他只想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

如果你感受不到這一點，對這個東西都麻木了，或許不能說你的心靈就死亡了，但至少，你的情感已經遲鈍了。

如果一個人沒有愛心，自私自利，只關心自己的感受和得失，他的良知就會慢慢喪失。最後，他可能連父母都不能容忍，連父母都要算計。這樣的人，是非常可悲的，也是非常可怕的，這樣的群體，也只會給社會帶來災難。但社會上偏偏有很多這樣的人。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的文化出了問題。

大家不妨觀察一下：朋友們聚在一起時，話題的中心大多是人生、心靈，還是欲望？答案往往是後者。官場上的人總是談著官場，生意場上的人總是談著生意場，公司白領總是談著薪酬福利，總之，大部分話題都離不開房子、物質、地位、權力等等。比如我參加某個聚會時，就發現大家都在討論誰當了科長、誰當了校長、誰當了教導主任這類話題。於是我告訴一個相熟的朋友：你在那圈子裡待得越久，你就墮落得越快。因為，這些人就算呼吸著，活動著，也算不上真正的人，而是一些被欲望、權力、物質、利益控制的動物。而且，其中還有好多缺乏愛心的動物。他們懷疑世界上所有的善，總是看到善行可能給行善者帶來的利益。這種人的心靈是狹隘、麻木的，也是冷漠的。

一旦失去良知，人就不是人了，而是地球的癌細胞。因為，他們總是瘋狂地榨取地球的資源、社會的資源，又不願貢獻什麼東西，還會無限裂變。比如，他可能會和另一個自私的女人結合，培養出無情的孩子，他們的孩子又會培養出無情的孩子。如果沒有得到善的轉化，這個家族越是壯大，自私的人就越多。他們還會像癌細胞吞噬健康細胞那樣，污染身邊一些非常善良、純潔的人，讓別人也變得越來越自私。這樣的癌細胞多不多？非常多。每個城市的人群中，都充滿了這樣的人。相反，有愛心、願意付出的人，卻非常少。

就是因為人類文化——包括一些表面看來非常偉大的西方文化——的土壤中，潛藏著這種邪惡的種子，血腥和暴力才會像惡性腫瘤一樣不斷擴散，讓每一個健康的“器官”都發生病變。比如，中東地區常常發生恐怖襲擊，許多無辜百姓每天都面臨著生命的威脅，更不可能追求夢想。

所以，我非常隨喜一些宣傳大善精神、傳遞大善文化基因的活動及團體。比如，某報舉辦一次慈善活動，以圖文的方式，公佈了很多困難老人的情況，沒有去討論這些老人還能不能勞動、到底懶不懶惰等問題，卻讓很多老人得到了關愛與幫助，也在每一個參與者——包括讀者——的心中，種下了一顆愛的種子。這才是我們的社會應該宣傳的文化理念。

是非常可悲的，也是非常可怕的，這樣的群體，也只會給社會帶來災難。但社會上偏偏有很多這樣的人。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的文化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