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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 雪|張秀玲

雪落無聲。

在冬夜, 爐火將熄未熄之時, 一群樸素的女子, 娉娉婷婷, 瀟瀟灑灑地從遠方飄來, 帶著一縷縷春的氣息, 悄悄地覆蓋了我幸福而甜蜜的夢。 翌日醒來, 屋外果然一片雪白, 好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心情便驟然清朗起來, 往日曾有的陰霾被一揮而去。 陽光暖暖地順著窗戶爬進屋內, 自然平和地撐起一方藍瑩瑩的天。

這是在鄉村, 我曾播撒過懷念與愛情的種子、鄉愁繚繞的故園。

走過村口那棵老態龍鍾的明清時期的古榆, 駐足遠眺, 極目之處便是大片大片的白, 絕對沒有被切割 、被污染的痕跡, 這是一種純粹的白, 淡雅的白, 賞心悅目的白。 這大自然渾然一體的本色, 極快地便感染了我, 我竟然被融化進雪的高潔裡了。

我還看到了田疇裡的樹, 那些站起來就不肯倒下的樹, 如成熟而質樸的少婦, 卓然而立, 風韻猶存。 正值青春的樹, 坦坦然然地將美麗的雪別上頭頂。 於是, 雪花紛紛香了, 我的眼前蓬蓬勃勃地燃起了一團一團的白火焰。

“我交給你的花, 是不是多過

由春到冬由冬到春,

一切已開未開的花朵的總和”

凝視著任洪淵先生歌唱過的這些花朵, 這些沉重而憂傷的花朵, 這些可以作為禮品相贈的花朵, 於是我走向夢中依舊年輕、依舊溫柔、依舊姣美的母親。 母親是在一個寒冷而沉寂的雪夜裡走的, 走得很匆忙, 她沒有帶走生命中最甜蜜的歌聲, 沒有帶走一朵微笑, 甚至, 沒有帶走我落地時有力而洪亮的啼哭, 僅僅是帶著一絲遺憾,

帶著最無情而又最能安妥她靈魂的雪, 開成了雪原裡的血紅的、耀眼的、迷人的花朵。 母親是生我時難產死的, 她將我完整地交給了雪, 我不能不用這開花的聲音去祭奠母親, 我不能忘卻那朵最灼人的花。

但我不是個自私的人, 我用這清純的花朵祭奠母親, 也用這飛翔的聲音去歌唱生命, 去刻意創造一個寧靜祥和、生意盎然的新世界, 並且, 我願做這個世界永久性的公民。

來自雪的記憶永遠是清澈而深刻的, 雪中彌漫著的情感, 深深的香, 至今都教我身處跋涉的路上而不喪失勇氣和力量。 大約是十年前, 那個肅殺的冬季和現在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橫衝直撞的風更加鋒利些。幾場大雪過後,我所居住的農舍便徹底與山下失去了聯繫。糧食不多了,我索性背了筐,試圖去山上碰碰運氣,希望能夠弄只野兔回來。晨霧過後,陽光漸漸密了,太陽的光柱直射到潔白的雪上,刺得我的眼睛生痛生痛,我幾乎要打道回府了,就在這時,一隻肥碩的野兔闖進了我的視線,興奮的神經頃刻間被調動了起來,便一路踏踏地急追而去,不知不覺地已跑了十餘裡,野兔不見了,眼前是一片陌生而又神秘的白樺林,除了雪的潔白和樹的莊嚴,我什麼也找不到了,厚厚的雪覆蓋了那條窄窄的路,我已無法確定我居於何處。無奈,我只得憑感覺朝前趟去,個把小時之後,我又回到了野兔消失的地方。這時候我突然感到一種恐怖緊緊地纏繞著我,我迷路了。迷路對於一群人來講,或許是份好奇;迷路對於一個人來說,無疑是場災難,特別是在漫無邊際的雪原之內,迷路者只是身處陷井、束手無策的人。經驗告訴我,我必須堅持不懈地走下去,興許,我還可以走出這個巨大而深邃的迷宮。

後來,我終於相信我是有福的。一隻起起落落的山雞救了我。那時,我手中的筐,已不再對獵物有任何興趣。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跟著野雞走,甚至忘了迷路的危險,忘了極可能被凍成一根冰柱,我居然忘情地對一隻漂亮的山雞著了迷。黃昏來臨的時刻,山雞嘎的一聲鑽進另一片密林中去了,卻留給了我一條小路,一條通向農舍的路。

疲憊不堪的我敲著一間農舍的門,山野裡僅此一幢,我必須用力地敲開它。門開了,是位白髮老者,後面跟著一位青春少女,穿了件大紅棉襖,很耀眼,也很溫馨,我一瞬間便有了要流淚的感覺,眼圈兒說紅便紅了。老者無言,閃身讓開一條道,放我進去,隨即點燃了豆油燈。那天晚上我吃了頓香噴噴的燉野豬肉,做了有生以來最甜蜜的一個夢,我在夢中找到了那股神秘的力量,找到了那句走出迷宮的口令:“往前走,別回頭。”

生命通常是從一次經歷中成熟的,是那雪野,那雪中的神秘,那雪中蘊藏著的巨大的力量,使我承受了一次莊嚴的洗禮,從此,我知道了如何在艱苦的條件下直面挫折與苦難,我知道如何拋棄恐怖和危險,然後從失敗的陰影裡奮不顧身地毅然殺出,勇敢地走上一條擺脫自我毀滅的路,而且,永不停留。

人生苦短 ,雪將永恆。

我熱烈而充滿幻想的目光越過遙遠的地平線,沿著心靈的航線,逼近了喜馬拉雅山的雪峰,天山的雪蓮,以及那些大雪裡飛翔著的鷹,我夢想我的生命是燃燒著的雪,我渴望我的靈魂是清醒的雪,我相信有一天雪覆蓋了我的頭頂的時候,我依然會有“玉扇 倒懸東海天”的壯志豪情。那雪,是我一生中最圓滿、最受人尊敬、最最讓人羡慕的總結呵,是我生活中最為鮮活、最為美麗的一叢文字。

雪片紛飛,情絲縷縷。

小心地捧起一把積雪,輕輕地貼上胸口,耳邊傳來一個遙遠而神秘的聲音:“你聽,你聽,那是雪到來的聲音。”

我聽到了,那是雪的頌詞,雪的歌吟,也是雪的哭泣。

呃,雪的聲音。

作 者

張秀玲: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包頭市作家協會名譽副主席,包頭市十大女藝術家之一,出版散文集十九部,共發表作品約400萬字。

那個肅殺的冬季和現在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橫衝直撞的風更加鋒利些。幾場大雪過後,我所居住的農舍便徹底與山下失去了聯繫。糧食不多了,我索性背了筐,試圖去山上碰碰運氣,希望能夠弄只野兔回來。晨霧過後,陽光漸漸密了,太陽的光柱直射到潔白的雪上,刺得我的眼睛生痛生痛,我幾乎要打道回府了,就在這時,一隻肥碩的野兔闖進了我的視線,興奮的神經頃刻間被調動了起來,便一路踏踏地急追而去,不知不覺地已跑了十餘裡,野兔不見了,眼前是一片陌生而又神秘的白樺林,除了雪的潔白和樹的莊嚴,我什麼也找不到了,厚厚的雪覆蓋了那條窄窄的路,我已無法確定我居於何處。無奈,我只得憑感覺朝前趟去,個把小時之後,我又回到了野兔消失的地方。這時候我突然感到一種恐怖緊緊地纏繞著我,我迷路了。迷路對於一群人來講,或許是份好奇;迷路對於一個人來說,無疑是場災難,特別是在漫無邊際的雪原之內,迷路者只是身處陷井、束手無策的人。經驗告訴我,我必須堅持不懈地走下去,興許,我還可以走出這個巨大而深邃的迷宮。

後來,我終於相信我是有福的。一隻起起落落的山雞救了我。那時,我手中的筐,已不再對獵物有任何興趣。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跟著野雞走,甚至忘了迷路的危險,忘了極可能被凍成一根冰柱,我居然忘情地對一隻漂亮的山雞著了迷。黃昏來臨的時刻,山雞嘎的一聲鑽進另一片密林中去了,卻留給了我一條小路,一條通向農舍的路。

疲憊不堪的我敲著一間農舍的門,山野裡僅此一幢,我必須用力地敲開它。門開了,是位白髮老者,後面跟著一位青春少女,穿了件大紅棉襖,很耀眼,也很溫馨,我一瞬間便有了要流淚的感覺,眼圈兒說紅便紅了。老者無言,閃身讓開一條道,放我進去,隨即點燃了豆油燈。那天晚上我吃了頓香噴噴的燉野豬肉,做了有生以來最甜蜜的一個夢,我在夢中找到了那股神秘的力量,找到了那句走出迷宮的口令:“往前走,別回頭。”

生命通常是從一次經歷中成熟的,是那雪野,那雪中的神秘,那雪中蘊藏著的巨大的力量,使我承受了一次莊嚴的洗禮,從此,我知道了如何在艱苦的條件下直面挫折與苦難,我知道如何拋棄恐怖和危險,然後從失敗的陰影裡奮不顧身地毅然殺出,勇敢地走上一條擺脫自我毀滅的路,而且,永不停留。

人生苦短 ,雪將永恆。

我熱烈而充滿幻想的目光越過遙遠的地平線,沿著心靈的航線,逼近了喜馬拉雅山的雪峰,天山的雪蓮,以及那些大雪裡飛翔著的鷹,我夢想我的生命是燃燒著的雪,我渴望我的靈魂是清醒的雪,我相信有一天雪覆蓋了我的頭頂的時候,我依然會有“玉扇 倒懸東海天”的壯志豪情。那雪,是我一生中最圓滿、最受人尊敬、最最讓人羡慕的總結呵,是我生活中最為鮮活、最為美麗的一叢文字。

雪片紛飛,情絲縷縷。

小心地捧起一把積雪,輕輕地貼上胸口,耳邊傳來一個遙遠而神秘的聲音:“你聽,你聽,那是雪到來的聲音。”

我聽到了,那是雪的頌詞,雪的歌吟,也是雪的哭泣。

呃,雪的聲音。

作 者

張秀玲: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包頭市作家協會名譽副主席,包頭市十大女藝術家之一,出版散文集十九部,共發表作品約400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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