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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板橋:難得糊塗,更難得科舉跳龍門

難得糊塗, 更難得科舉跳龍門

梁盼

雍正十年, 鄭板橋40歲, 好不容易中了個舉人。 中舉之前, 他這半輩子只能用兩個字概括:慘烈——比起《儒林外史》中的範進好不到哪兒去。 10年前, 鄭板橋30而立, 其父鄭立庵謝世, 小鄭悲苦萬端, 寫下一首組詩《七歌》, 詳細曬出自己的不幸:4歲喪母, 14歲時, “十載持家足辛苦”的繼母又亡, 自己一大把年紀了, 卻“謀事十事九事殆”, 此刻家中“空床破帳寒秋水”, 門外還有一大群討債的人, 只得賤賣父親遺留的幾本書, 換錢度日。

一切皆如其夫子自道——“無端涕泗橫闌幹”。

按當年人們的平均壽命,

年過40歲的鄭板橋, 乃一介典型的“文藝中年”, 甚至“文藝老年”。 照說, 中舉後境況會好一些, 可實際上, 鄭板橋還是窮。 不久, 他幸獲友人大力資助, 得以從揚州南下, 渡長江, 跑到鎮江府的“旅遊勝地”焦山, 躲在聞名天下的定慧寺附近, 頭懸樑, 錐刺股, 繼續讀書, 以備人生最後的大考——會試。

“焦山”乃長江中的一個小島, 四面環水, 寺廟林立, 山、島、江、寺融為一體, 是不亞于蘇杭的江南寶地, 其因東漢名士焦光隱居於此而得名。 朝廷三下詔書, 讓焦光回來做官, 人家老焦就是不幹。 鄭板橋藏于焦山上的“別峰庵”, 倒也意氣風發, 一洗蹉跎, 寫出“室雅何須大, 花香不在多”的妙句, 可在給堂弟鄭五橋的家書中, 他卻“雅”不起來:我們是貧寒人家, “愚兄”沒有務農經商的能力,

又無任何手藝, 那麼“救貧之策, 唯有讀書”。

信中, 他還不忘訴苦, 說自己舉人考了三次才得以僥倖獲之, 此番赴焦山, 並非旅遊與“寫生”, 只為發“憤”讀書——不是雜書, 而是四書五經等教材。 科考不易, 鄭板橋雖未淪落到前輩文人蒲松齡那般悲催的境地, 但其“發家史”, 亦不忍卒讀:想當初, 還是康熙年間, 他20好幾, 才考中一個秀才。

書信末尾, 鄭板橋很真誠地向堂弟鄭五橋“保證”, 再給他一兩年時間, 參加一次會試, 如果考中, 那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如果考不上, 則老老實實回家, 一心寫字畫畫, 賺錢養家, 再不提科舉之事——這已然是彎腰作揖了, 略有楊白勞面對黃世仁的低姿態:低三下四, 小心翼翼。 想來, 鄭五橋的日子也不好過,

無財力投資兄長的“科舉大業”, 甚至他對兄長走“獨木橋”、考進士這條路, 也不怎麼看好。

也許, 正因為堂弟或隱或顯的“擔憂”, 才逼迫鄭板橋做了這樣的保證, 甚至根本不是一個“時間期限”的問題, 而是板橋言外有深意:小兄弟, 請相信哥哥的智商, 我定能一舉奪魁, 榮登進士榜;以前考舉人的時候, 兄長我考了三次, “戰線”拖遝, 長達十幾年, 但這一次, 我不會“複讀”, 所以兄弟, 請耐心等待, 我將用“飛黃騰達”來安慰你受傷的心——真不知, 這是鄭板橋在給自己打氣, 還是給鄭五橋減壓。

鄭板橋家人丁不旺, 他無親兄弟, 只存這個叔伯的堂弟鄭五橋, 而五橋也是獨子, 所以兩人感情甚好, 比親兄弟還親。 只不過, 五橋比板橋小24歲, 接到焦山來信時,

年齡還不到20。 饒是如此, 五橋卻必須守在故鄉, 擔當一家之主, 處理兄長走後的一切人情禮尚往來, 免其後顧之憂。 兄弟感情再好, 鄭板橋也不能理所當然, 更何況, 他都40好幾了, 更適合在科場鏖戰的似乎不是他, 而是風華正茂的五橋。

鄭板橋在焦山有詩雲:靜室焦山十五家, 家家有竹有籬笆;畫來出紙飛騰上, 欲向天邊掃暮霞——多美, 多有趣, 多麼意趣盎然, 多麼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可詩終歸是詩, 在鄭板橋的家信中, 看不到躊躇滿志, 亦不見雲山霧罩、水天一色的灑脫, 只有自怨自艾, 自我反省, 以及對小堂弟深深的歉意。

傳統帝制時代, 家庭與家族對一個讀書人的供援, 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其在科考之路上能走多遠。 更不堪的是,

這很可能是一個投入與產出完全不成比例的虧本買賣——全家補貼一個讀書人, 到頭來他卻只學會了“讀書”, 手無縛雞之力, 光有書生的酸氣, 卻未曾邀得半個功名。 鄭板橋的書畫作品, 狂放不羈,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但回到現實, 以家信抒真情時, 老鄭便戚戚然不可終日——古代貧寒文人的生計問題, 亦由此可管窺一斑。

別峰庵建於山巔之上, 至今立有“鄭板橋讀書處”的醒目標識, 只是後人恐怕多不知, 老鄭在此並非優哉遊哉, 由著性子, 想讀什麼書就讀什麼書。 恰恰相反, 他是帶著科舉功名的巨大目的性, 為自己與家族擺脫困厄而讀書——相較于東漢死活不出山的焦光, 鄭板橋恐怕便相形見絀了。

但人各有志, 更何況, 即便區區 “有竹有籬笆”這種要求甚低的居住條件, 也是要有一定的物質基礎做後盾的——當時的鄭板橋,欲安安心心、不愁吃穿,擁享一片“籬笆與竹”,都難以實現。

常言道,四十不惑,鄭板橋此刻卻很迷茫。如果鄭板橋如期考不上——甚至永遠躍不過這扇龍門——那麼他寄給堂弟五橋的那封信,將會令後人更加唏噓,也會使其本人無顏見堂弟五橋與“江東父老”。

幸運之神還算眷顧,乾隆元年,鄭板橋中二甲第八十八名進士,他給堂弟的信,沒白寫。從康熙到乾隆,他算是熬死一個皇帝,自己便在科考的獨木橋上邁上一個新臺階,正如他美滋滋、瘋癲癲地自詡為“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並一不做二不休,將此12字刻於印章上,作了名號——幾分自嘲,幾分不忍;幾分欣慰,幾分哀慟;幾分消遣,幾分自責:恐只有板橋本人知曉。

鄭板橋要是真的如明代大畫家唐伯虎一樣,進士考砸,或者更不堪,似晚明另一位天才藝術家徐文長那般,終生只得一秀才,那麼他在中國書畫藝術史留下的“印章”,又會是怎樣一副“怪”模樣?更不知,他那“揚州八怪”之首的顯赫地位,該以何種狂飆的方式加以樹立。

只可惜,這位“乾隆進士”已然44歲,都可做那些年輕進士的爹了,也正因此,他的仕途就差強人意了——最大也只做到一縣之令。年齡是個硬指標,雖然朝中有大佬慎郡王做其後盾,但對他的官場前景亦無濟於事。慎郡王,名愛新覺羅·允禧,號紫瓊道人,書畫造詣被譽為清代宗藩第一人,在電視劇《甄嬛傳》中,他是甄嬛的妹夫兼小叔子。鄭板橋33歲第二次遊歷京師時,被甄嬛的這個“妹夫”贊曰:談吐之間有“古人風”。

鄭板橋曾為其畫作《竹石圖》題有一首流傳甚廣的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竹與石,畫與書,皆妙哉。鄭板橋畫的寫的皆為竹子,可我們回望其大半輩子的科舉崎途時,猛然發覺,“咬定青山不放鬆”這一句,若換成“咬定科舉不放鬆”,或會更加意味綿長。

誠然,鄭板橋確如允禧所言,有古人風,其“胸有成竹”的繪畫理念,亦只有天才方能提出。不過,詩詞書畫,鄭老先生可憑籍其蓋世才華,做到胸有成竹,但科舉與仕途,那就另當別論,不敢誇海口、有“成竹”了。板橋晚年有心得,“難得糊塗”的哲理金句橫空出世,叫兩百多年以降的讀書人,皆受教無窮——人生的確難得糊塗,但對於造出這個格言的本尊來說,更難得的或許是科舉跳龍門。

也是要有一定的物質基礎做後盾的——當時的鄭板橋,欲安安心心、不愁吃穿,擁享一片“籬笆與竹”,都難以實現。

常言道,四十不惑,鄭板橋此刻卻很迷茫。如果鄭板橋如期考不上——甚至永遠躍不過這扇龍門——那麼他寄給堂弟五橋的那封信,將會令後人更加唏噓,也會使其本人無顏見堂弟五橋與“江東父老”。

幸運之神還算眷顧,乾隆元年,鄭板橋中二甲第八十八名進士,他給堂弟的信,沒白寫。從康熙到乾隆,他算是熬死一個皇帝,自己便在科考的獨木橋上邁上一個新臺階,正如他美滋滋、瘋癲癲地自詡為“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並一不做二不休,將此12字刻於印章上,作了名號——幾分自嘲,幾分不忍;幾分欣慰,幾分哀慟;幾分消遣,幾分自責:恐只有板橋本人知曉。

鄭板橋要是真的如明代大畫家唐伯虎一樣,進士考砸,或者更不堪,似晚明另一位天才藝術家徐文長那般,終生只得一秀才,那麼他在中國書畫藝術史留下的“印章”,又會是怎樣一副“怪”模樣?更不知,他那“揚州八怪”之首的顯赫地位,該以何種狂飆的方式加以樹立。

只可惜,這位“乾隆進士”已然44歲,都可做那些年輕進士的爹了,也正因此,他的仕途就差強人意了——最大也只做到一縣之令。年齡是個硬指標,雖然朝中有大佬慎郡王做其後盾,但對他的官場前景亦無濟於事。慎郡王,名愛新覺羅·允禧,號紫瓊道人,書畫造詣被譽為清代宗藩第一人,在電視劇《甄嬛傳》中,他是甄嬛的妹夫兼小叔子。鄭板橋33歲第二次遊歷京師時,被甄嬛的這個“妹夫”贊曰:談吐之間有“古人風”。

鄭板橋曾為其畫作《竹石圖》題有一首流傳甚廣的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竹與石,畫與書,皆妙哉。鄭板橋畫的寫的皆為竹子,可我們回望其大半輩子的科舉崎途時,猛然發覺,“咬定青山不放鬆”這一句,若換成“咬定科舉不放鬆”,或會更加意味綿長。

誠然,鄭板橋確如允禧所言,有古人風,其“胸有成竹”的繪畫理念,亦只有天才方能提出。不過,詩詞書畫,鄭老先生可憑籍其蓋世才華,做到胸有成竹,但科舉與仕途,那就另當別論,不敢誇海口、有“成竹”了。板橋晚年有心得,“難得糊塗”的哲理金句橫空出世,叫兩百多年以降的讀書人,皆受教無窮——人生的確難得糊塗,但對於造出這個格言的本尊來說,更難得的或許是科舉跳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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