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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避暑山莊盜寶大案,沒想到竟送進了“屠宰廠”

1982年前後王世襄先生根據照片、筆記、草圖寫了一篇《蕭山朱氏舊藏珍貴傢俱紀略》刊登在1984年《文物》第10期。 照片拍攝早在1959年冬, 專為《明式傢俱研究》一稿搜集實例, 故不拍清式傢俱。

當時只有黑白底片, 王世襄先生請到大北照相館劉光耀師傅, 兩人各乘三輪拉著照相機和自製灰色背景布及木框架, 前往炒豆胡同季黃兄(家溍)家, 拜見朱伯母並請求准許將傢俱抬到院中拍攝。

1959年冬天, 朱家溍(左)和母親與剛拍完朱家所收藏家具的王世襄(右)合影

“文革”中朱氏傢俱和其他藏家一樣, 全部被抄。 撥亂反正後, 大部分發還。 時朱伯母和豫卿兄(季黃長兄家濟)已逝世, 炒豆胡同前、中兩院歸某機關所有。 後院狹窄, 傢俱無法存放。

朱氏昆仲(家濂、家源、家溍)毅然決定將全部珍貴傢俱捐贈承德避暑山莊。 王世襄先生為此化私為公義舉深受感動;而山莊缺少室內陳設,

朱氏傢俱入藏將大大增色, 故亦慶其得所。

明 紫檀四面平式浮雕螭紋畫桌 朱家溍先生于1969年捐贈給浙江博物館

1982年《明式傢俱研究》脫稿, 將由文物出版社、香港三聯書店聯合出版。 但港三聯認為在《研究》問世之前, 宜先編印一本全部為彩色圖版的傢俱圖冊, 對 《研究》之推廣更為有利。 其意甚堅, 於是又著手編寫《明式傢俱珍賞》一書。

王世襄先生遍訪京、津公私藏家, 力求拍攝不同品種及造型的明式實物。 朱氏舊藏亦在入選之列, 為此遂有承德之行。

朱家溍先生捐贈給承德避暑山莊的傢俱

王世襄先生持介紹函到達承德山莊,發現朱氏傢俱陳設在澹泊敬誠殿等處,僅有明紫檀架幾案、乾隆蝠磬紋羅漢床及清式扶手椅等三五件。

接待人員稱余均在庫房。王世襄先生要求前往一觀,剛進門便大吃一驚。多年來認為最典型之明式坐具又最能顯示明代神韻的紫檀坐墩,竟缺少一塊牙子。

庫房一角,堆著幾件紋飾一致但認不出是何器物,仔細一看,原來就是曾放在朱氏書齋的乾隆紫檀疊落式六足畫桌。因遭支解,一分為三,幾桌分置,故一時未能認出。

此桌原為海公府物(姓富察氏,名海年,乃乾隆時期以武功顯赫而位極人臣的福康安之後),是一件經過特殊設計的用具。我在《紀略》文中寫說明如下:

桌面159×77.5、高88釐米;長幾高95、短幾高105釐米

此桌由一桌兩幾構成一器。桌面大小接近一般的畫案。右側高起,是為長幾,其長和桌的側面相等,寬約40、高95釐米。左為短幾,其半占桌面的一角,借桌足為幾足;另半迤後,只有兩足著地,高105釐米。

幾面下設小抽屜一具,使用時短幾可靠窗安放,如為北房,人宜面西而坐。長幾上可擺放文房用具及卷軸圖書。 左側短幾可陳置瓶花盆樹,供果香爐。因短幾迤後,不致遮擋光線。妙在文具陳設,備於一桌,觀賞取用,左右逢源,而桌面卻可蕩然不著一物,以直材及攢接的方 形拐子構成骨架,周身則鏟地浮雕回紋,故質與文得到高度的統一。

桌及幾面均髹黑漆,周匝起寬而扁的攔水線。按養心殿造辦處木作曾于雍正年奉旨製作疊落紫檀木器,見內務府檔案。唯在故宮傢俱中尚未發現實物。此桌高低起落,所謂“疊落式”當即如此。

這件獨出心裁、堪稱一絕的紫檀器因運輸中慘遭野蠻裝卸,棖榫斷折,以致一分為三,遭嚴重破壞,實在令人痛心。

庫中還有一件乾隆禦制紫檀四開光坐墩,瘦而高,乃清代標準形式,雕西洋番草花紋,接近“洛可哥”式。

原本完整無缺,也遭災厄缺了一塊牙子。庫中其他朱氏所贈,不少件有不同程度的劃傷開裂。各件修復後始能拍照,工程浩大,故收入《珍賞》的計畫只好作罷。

乾隆禦制紫檀四開光坐墩

離開山莊之前,庫房接待人員在王世襄先生的一再詢問下,說出了傢俱遭受損壞的原因和經過。

1974年園中領導得知朱氏捐贈傢俱,派司機(姓名已記不清)開一輛有篷布卡車去京運回,經過興隆,在客店吃飯,有人和司機商談,希望卸下傢俱為他們跑五天運輸。

交易談妥後,司機把卡車上的傢俱全部卸下,堆在客店院中,只把篷布蓋上,並未找人看守。五天后,把傢俱裝上車,開回承德。因起運時未纏草繩或其他包紮,上下車時又野蠻裝卸,致使傢俱損傷開膠,脫落的牙子也被人撿走。

為了不可告人的不法收入,使這批珍貴傢俱遭受禍災。王世襄先生聽說後為之髮指。回京後告知季黃兄,他面色突變,半晌說不出話來。長歎一聲:“沒想到捐贈竟送進了屠宰廠!”

青年時期的朱家溍先生

朱家溍先生

王世襄先生曾向關心文物的同志反映司機違法之事,但無人出面主張立案追查。

1986年,文物出版社承擔編印的《中國美術全集》中有《竹木牙角器卷》一冊,由季黃和我合編。其中所謂的“木”,就是傢俱。

此時公私所藏,不少已經出版面世,故想到應選用部分朱氏所藏。唯因傷損後,未經修復。有的已難恢復原狀,兩件紫檀坐墩,只好任其牙子短缺。明制一具,由我編寫說明見《竹木牙角器卷》 圖一三五):

坐墩開光作圓角方形,沿邊起陽線。開光與上下兩圈鼓釘之問,各起弦紋一道。鼓釘隱起,絕無刀鑿痕跡。四足裡面削圓,兩端格肩,用插肩榫與上下構件拍合,緊密如一木生成,製作精工之至。此器造型矬碩,圓渾可愛,在所見明代坐墩中,以此為第一。原為蕭山朱翼盒先生舊藏,現已捐獻國家,是珍貴的傢俱之一,可惜在運往承德途中,遭到人為的破壞,遺失牙子一塊。

上文寫到末尾,本擬對司機違法行為事,詳加敘述,恐與說明體例不合,故只一語及之,意在留一線索,有待日後追查。

不料《竹木牙角器卷》一書,於1984年12月、1996年2月重印時,未經本人同意竟將說明中“人為破壞”一語刪去。其意何在,恐難辭包庇違法犯罪之嫌。

朱氏捐獻承德避暑山莊傢俱

2003年承德避暑山莊發現駭人聽聞的盜寶大案。主犯為保管主任李海濤,長期看守自盜,罪行嚴重,已判死刑(因故尚未執行)。此案告破,有教育意義,提醒文物機構應處處防微杜漸,提高警惕。

當年接待王世襄先進庫房看傢俱之人,也不知是何職務。他透露了司機的違法行為,王世襄先生想當年如進一步查究,定能發現山莊文物保管存在嚴重問題。

語雲:“上樑不正下樑歪。”有膽大妄為的司機,其上必有胡作非為的主管。王世襄先生深悔當時沒有認真反映情況,建議有整頓山莊文物保管部門的必要。如及早整頓,則李海濤的盜寶行為早在十多年前就可能被發現,而不致使國家蒙受長期被盜的嚴重損失。

2006年夏,中國文物研究所派人去避暑山莊調查研究修復某殿的楠木門窗,詢及當年派司機運回朱氏捐贈明清傢俱事件,回答竟和當年庫房接待人員所雲完全不同。

據稱明清傢俱系由部隊卡車運回。不論真相究竟如何,本人只能接受當年親自聽到庫房接待人員的回答。

朱家溍先生與王世襄先生

朱家溍先生捐贈給承德避暑山莊的傢俱

王世襄先生持介紹函到達承德山莊,發現朱氏傢俱陳設在澹泊敬誠殿等處,僅有明紫檀架幾案、乾隆蝠磬紋羅漢床及清式扶手椅等三五件。

接待人員稱余均在庫房。王世襄先生要求前往一觀,剛進門便大吃一驚。多年來認為最典型之明式坐具又最能顯示明代神韻的紫檀坐墩,竟缺少一塊牙子。

庫房一角,堆著幾件紋飾一致但認不出是何器物,仔細一看,原來就是曾放在朱氏書齋的乾隆紫檀疊落式六足畫桌。因遭支解,一分為三,幾桌分置,故一時未能認出。

此桌原為海公府物(姓富察氏,名海年,乃乾隆時期以武功顯赫而位極人臣的福康安之後),是一件經過特殊設計的用具。我在《紀略》文中寫說明如下:

桌面159×77.5、高88釐米;長幾高95、短幾高105釐米

此桌由一桌兩幾構成一器。桌面大小接近一般的畫案。右側高起,是為長幾,其長和桌的側面相等,寬約40、高95釐米。左為短幾,其半占桌面的一角,借桌足為幾足;另半迤後,只有兩足著地,高105釐米。

幾面下設小抽屜一具,使用時短幾可靠窗安放,如為北房,人宜面西而坐。長幾上可擺放文房用具及卷軸圖書。 左側短幾可陳置瓶花盆樹,供果香爐。因短幾迤後,不致遮擋光線。妙在文具陳設,備於一桌,觀賞取用,左右逢源,而桌面卻可蕩然不著一物,以直材及攢接的方 形拐子構成骨架,周身則鏟地浮雕回紋,故質與文得到高度的統一。

桌及幾面均髹黑漆,周匝起寬而扁的攔水線。按養心殿造辦處木作曾于雍正年奉旨製作疊落紫檀木器,見內務府檔案。唯在故宮傢俱中尚未發現實物。此桌高低起落,所謂“疊落式”當即如此。

這件獨出心裁、堪稱一絕的紫檀器因運輸中慘遭野蠻裝卸,棖榫斷折,以致一分為三,遭嚴重破壞,實在令人痛心。

庫中還有一件乾隆禦制紫檀四開光坐墩,瘦而高,乃清代標準形式,雕西洋番草花紋,接近“洛可哥”式。

原本完整無缺,也遭災厄缺了一塊牙子。庫中其他朱氏所贈,不少件有不同程度的劃傷開裂。各件修復後始能拍照,工程浩大,故收入《珍賞》的計畫只好作罷。

乾隆禦制紫檀四開光坐墩

離開山莊之前,庫房接待人員在王世襄先生的一再詢問下,說出了傢俱遭受損壞的原因和經過。

1974年園中領導得知朱氏捐贈傢俱,派司機(姓名已記不清)開一輛有篷布卡車去京運回,經過興隆,在客店吃飯,有人和司機商談,希望卸下傢俱為他們跑五天運輸。

交易談妥後,司機把卡車上的傢俱全部卸下,堆在客店院中,只把篷布蓋上,並未找人看守。五天后,把傢俱裝上車,開回承德。因起運時未纏草繩或其他包紮,上下車時又野蠻裝卸,致使傢俱損傷開膠,脫落的牙子也被人撿走。

為了不可告人的不法收入,使這批珍貴傢俱遭受禍災。王世襄先生聽說後為之髮指。回京後告知季黃兄,他面色突變,半晌說不出話來。長歎一聲:“沒想到捐贈竟送進了屠宰廠!”

青年時期的朱家溍先生

朱家溍先生

王世襄先生曾向關心文物的同志反映司機違法之事,但無人出面主張立案追查。

1986年,文物出版社承擔編印的《中國美術全集》中有《竹木牙角器卷》一冊,由季黃和我合編。其中所謂的“木”,就是傢俱。

此時公私所藏,不少已經出版面世,故想到應選用部分朱氏所藏。唯因傷損後,未經修復。有的已難恢復原狀,兩件紫檀坐墩,只好任其牙子短缺。明制一具,由我編寫說明見《竹木牙角器卷》 圖一三五):

坐墩開光作圓角方形,沿邊起陽線。開光與上下兩圈鼓釘之問,各起弦紋一道。鼓釘隱起,絕無刀鑿痕跡。四足裡面削圓,兩端格肩,用插肩榫與上下構件拍合,緊密如一木生成,製作精工之至。此器造型矬碩,圓渾可愛,在所見明代坐墩中,以此為第一。原為蕭山朱翼盒先生舊藏,現已捐獻國家,是珍貴的傢俱之一,可惜在運往承德途中,遭到人為的破壞,遺失牙子一塊。

上文寫到末尾,本擬對司機違法行為事,詳加敘述,恐與說明體例不合,故只一語及之,意在留一線索,有待日後追查。

不料《竹木牙角器卷》一書,於1984年12月、1996年2月重印時,未經本人同意竟將說明中“人為破壞”一語刪去。其意何在,恐難辭包庇違法犯罪之嫌。

朱氏捐獻承德避暑山莊傢俱

2003年承德避暑山莊發現駭人聽聞的盜寶大案。主犯為保管主任李海濤,長期看守自盜,罪行嚴重,已判死刑(因故尚未執行)。此案告破,有教育意義,提醒文物機構應處處防微杜漸,提高警惕。

當年接待王世襄先進庫房看傢俱之人,也不知是何職務。他透露了司機的違法行為,王世襄先生想當年如進一步查究,定能發現山莊文物保管存在嚴重問題。

語雲:“上樑不正下樑歪。”有膽大妄為的司機,其上必有胡作非為的主管。王世襄先生深悔當時沒有認真反映情況,建議有整頓山莊文物保管部門的必要。如及早整頓,則李海濤的盜寶行為早在十多年前就可能被發現,而不致使國家蒙受長期被盜的嚴重損失。

2006年夏,中國文物研究所派人去避暑山莊調查研究修復某殿的楠木門窗,詢及當年派司機運回朱氏捐贈明清傢俱事件,回答竟和當年庫房接待人員所雲完全不同。

據稱明清傢俱系由部隊卡車運回。不論真相究竟如何,本人只能接受當年親自聽到庫房接待人員的回答。

朱家溍先生與王世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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