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七十五回:
“果然賈珍煮了一口豬, 燒了一腔羊, 備了一桌菜蔬果品。 在會芳園叢綠堂中, 帶領妻子姬妾先吃過晚飯, 然後擺上酒, 開懷作樂賞月。 ”之後猜枚搳拳, 吹蕭唱曲, 好一派快樂祥和的中秋家宴圖。
然而, 妻、子、姬、妾都有了, 卻唯獨少了一人——那位早在全書開篇不久便不明不白死掉的秦可卿, 賈珍原來的兒媳。
這一段文字中, “會芳園”三字甚是扎眼。
此園名第一次出現是在第五回, “因東邊寧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 尤氏與可卿出面宴請賈母等, “就在會芳園遊玩”。 會芳, 群芳薈萃之意。 稍後當讀者讀到寶玉在可卿房中夢遊太虛幻境,
有明眼的讀友指出:早在第十六回, 賈府要造省親別墅時已說明, “從東邊一帶, 接著東府花園起……”將會芳園併入了後來的大觀園。 因而到了七十五回, 賈珍不可能再在會芳園內開家宴, 此系曹雪芹一處筆誤。
然而一部書通讀至此, 不能不讓人感覺曹公的這處筆誤誤得如此蹊蹺, 仿佛有意為之——
讀到“會芳園”三字, 怎能不讓人想起當年的秦可卿, 想起她與賈珍的那段臭名昭著的私情。 而如今, 可卿死時如喪考妣、“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的賈珍, 沉溺于妻妾滿堂、尋歡作樂的塵世圓滿幸福之中, “帶領妻子姬妾”“擺上酒”, “命佩鳳等四人也都入席, 下麵一溜坐下, 又”命取了一支很簫來, 命佩鳳吹蕭, 文花唱曲, 喉清韻雅,
讀者想起秦可卿, 又怎能不想到可卿死前托夢鳳姐的情節。 在賈妃即將被冊封、賈府正處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旺運顛峰之際, 是秦可卿預言賈家”月滿則虧“”樹倒猢猻散“的未來、並警告鳳姐要有擔當, 為家族一朝運敗勢頹預先留好退步。
故而後來文字緊接著寫賈珍酒宴正酣之際, ”忽聽那邊牆下有長歎之聲, 大家明明聽見, 都毛髮竦然“, ”只聽得一陣風聲, 竟過牆去了“, 牆那邊, 就是賈家祠堂。 這般寫法, 實是暗喻寧府之罪已通達于先祖, 在天之靈惴惴不安又無可奈何, 唯有一聲歎息了!
歎息聲中,
君可見可卿那哀婉幽怨的眼神亦如驚鴻一瞥曇花一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