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 飄幾片雲, 像遠地的羊群, 撒開吃草。 有一朵雲, 曲身在動, 越動越像山上拾柴的人。
誰放一股涼風, 忙跑過岔口, 趕著牛羊, 下山, 把一個人撞到, 這人剛從路上爬起來, 用粗糙的手, 擦擦粘在臉上的泥土……誰知, 雨, 早已躲在老門背後, 再也不出來了, 村莊襲來一場天旱!麥子幹了, 豆子枯了, 洋芋瘦了!滿樹的杏子, 不知誰惹火天上的太陽, 曬傷了臉。 這會子, 有一個人背著柴, 站著一坨樹蔭下, 疲得喘氣, 只能用汗水洗臉了, 洗過滿臉的皺紋, 才能看出來, 背柴的那個人, 她是我母親。
我猶豫了幾年, 不想把背柴的勞累說出來,
有一人, 彎著腰, 背一捆柴, 下了坡路, 上了溝, 朝家門走著, 行一步, 喘口氣, 走一步, 捏把汗。 一捆柴, 像山頭一樣, 壓在那個人的後背, 擋住了人頭, 肩上勒一根繩子, 只是往肉裡面勒, 拽也拽不住,
記得那時, 她很年輕, 連一根白髮, 都沒的。 不過要細看, 當然有一頭的白髮, 那是落在母親頭頂上的霜雪, 不要說頭髮白了, 日夜幹農活, 掙得兩隻眼睛, 都拼命發白了, 發白的眼下, 大地也發白了, 月光送她一程又一程, 山上山下, 被風吹雨打, 霜折雪壓, 路上掉下的白頭發, 若把其一根一根拾束起來, 似乎也成了一捆柴。 還是記著點吧, 千萬不要把媽的頭髮, 扔在爐火裡燒, 我想冒出的一定是紅煙,
記得有一年, 夜已很深了, 山坡上有一位母親, 還在拾柴, 一把鏟兒, 不停地從坡上往下來鏟, 鏟斷長在坡上柴草, 就像一把風刀, 鏟母親的一樣, 從風裡鏟過, 碰在山頭上, 滿身的青春, 一片一片掉在地上, 一根根乾柴, 都綠了起來。 北風沿著山梁, 刮過母親的脊樑, 一根根頭髮, 飄起來, 直立在頭頂, 從發根上慢慢變得灰白灰白;南風從山腰割過來, 像刺刀一般, 碰到母親的腰裡, 母親背過身, 曲下胳膊, 滿頭的黑髮, 就像風從頭上剪了下來, 落在母親鏟過的柴草上。 母親抓住一把風, 緊攥起來, 不敢放手, 怕風像毒蜂一般, 蜇在母親的手心裡, 與磨破的血, 一起流出來,
母親跪在山坡上, 鏟有的柴時, 動作真得很麻利, 一刀兩斷, 這些柴滿身的荊棘, 會一下紮在手心, 或腳底, 疼進心裡。 此時, 母親會突然放下鏟兒, 停下來, 急用牙齒, 用指甲掐著紮進指頭的野刺, 尖在肉裡, 母親咬緊牙關, 忍著肉中的刺, 疼出一身的生汗, 與手裡的乾柴攥在一起, 抖了抖, 沾在衣襟的塵土, 滿領的汗水, 濕了一地的草。
母親當鏟到冰草跟前時, 臉色突然變了, 有些不敢鏟的樣子。 母親對大地說:“這草就像我一樣, 把頭割了, 命根子還很牢……!”我在想, 母親已讓生活這把刀子, 橫割豎削, 從九死一生中, 她爬起來, 即使跌倒在刀鋒上, 也會忍著, 疼死也不會出聲, 生怕驚動山裡的草木,
如今, 母親上山砍柴的後影, 在我記憶力, 越來越清晰, 清晰地我用筆無法描述。
記得有一次, 母親放羊回來, 喝了一氣裝在瓦盆裡的涼開水, 案板上有點甘饃饃, 她都捨不得吃一口, 都要給孩子留著。 她腳穿著兩樣子的鞋, 趾頭鑽出鞋尖, 不知在哪裡?她的一個趾甲蓋, 碰掉了, 趾頭都發青了……。
母親背簍裡背著女兒, 身懷我弟弟, 抱著一把圓頭鐵鍁, 拿著䦆頭, 上山挖樹根。 有一棵杏樹, 樹身長得像大人腿子, 那麼粗, 不知被誰鋸斷了樹身, 只剩半截子樹根, 深埋在黃土裡。 母親走到樹根前, 放下了背簍, 掏出兜裡的土豆, 挺著大肚子, 揩著脖子上的汗水, 母親先是把樹根周圍的土, 一鐵鍬, 一鐵鍬……往下挖, 挖一個像窖口那麼大的坑, 樹根露出來,有的像母親的大胳膊,有的像母親的小腿,樹根在連年的天旱中,就像挨餓的人,肌肉,雖然一天天地消瘦,但骨頭還是極硬朗的,仍然連著筋,支撐著全身,還要結出滿樹的杏子,活像母親一樣,紮根在黃土地。母親挖了一個深坑,然後掄起䦆頭,老高老高往下掘,掘斷了樹根,這命也就不要了,因為杏樹的身子,早都被人劈成柴,架在灶膛裡,點燃火,煮上土豆了,一縷青煙,冒過頭,白煙落下屋簷,不知救活了多少人。誰知母親掄圓了䦆頭,從高處劈下,而母親的這一挖,說白了,就和苦日子,挖母親的命根子一樣,從頭頂挖到腳底,從貧困中,挖出一個我“媽”來。
有一年的冬日,地面凍硬,如鐵。一陣又一陣的寒風,從上灣呼嘯到下灣裡,像雷雨後的洪水,奔流狂吼,吼過這個村莊,像山裡突來一群猛虎,追著餓瘋了的毛驢,終於吼來了一場雪。誰知我的母親,這一天正好出門,在背窪溝背柴,此時的雪花,紛紛揚揚,汗水,滴滴答答。
母親站在溝裡,不知誰在搖落千樹萬樹的梨花,破天荒地紛至遝來,飄在她身上。她親在坡上找一坨地方,鋪展一根父親搓好的老棕繩,把壓在雪裡的乾柴,從雪眼裡抱了出來,摞在繩子上,堆到半人高,她牽著繩子,穿過繩圈,使勁捆起一捆柴。母親坐到捆緊的柴跟前,胸前攔上攔繩,翻了一翻,沒有起來,又背腰靠緊柴,翻了一滾,終於背起了!
誠然,母親穿的鞋,滑得不能走,母親一手拽著繩子,一手扶著地皮,用兩隻腳換著蹬掉鞋子,赤腳背著一捆柴,背著往山上爬,爬了半天,母親背著如山頭重的一捆柴,終於翻過了山頭,終於看見家門的路,雪已封住了。不料,腳下一滑,母親背著一捆柴,從山上往下滾,翻著跟鬥,連人帶柴滾著滾著,半山的一棵老杏樹,擋住了,這時母親昏頭轉向,一捆柴,壓在母親身上。一霎時,母親感覺天塌了下來,母親連忙叫道:“我的媽呀!我的老天爺啦……收住天上亂飛……雪……,再別下雪了,不然,家……家,家裡的老人和娃娃,等我回去,家裡一把乾柴都沒有了,用啥給孩子煮飯來,這樣的大雪蓋住我,家裡的六個娃娃,會餓死的……!”
母親扶著這個老杏樹,終於從雪裡,掙扎地站了起來。此刻,母親又栽倒在樹下,母親看著一地的雪,在晃晃悠悠地轉動著,仿佛整個杏兒岔都轉動起來,就像人推磨的感覺。母親解開繩子,對著這捆柴,母親這一次真正的哭了,越哭,雪下得越大。母親雖把藏在黑雲裡的太陽,沒有哭出來,卻哭出了一夜的月亮,還驚動了滿天的星星。這會子,母親無奈地抱著一根根柴,下山回家,光著腳丫子,走到家門口時,有一個八旬老人,拉著孫子的小手手,站在大門前,只是用手拭著淚水,彎下腰對孫子說:“這不是,你媽媽回來了嗎?這不是,回來了嗎?”孫子跑過去,撲在她跟前,抱緊腿,放聲哭叫起來:“媽啊!……回來了!!!”
當母親放下懷裡的一抱柴時,看到娃的奶奶,還有娃和她,比她從山窪裡,抱來的柴還要瘦,此刻,母親抱著娃娃,眼縷流成山裡摔斷的繩子,長長的,兩半截……。要說母親從早到晚,背柴的日子,比走過的雪路,還要曲折。其實,母親背了寒冬裡一天的厚雪,雪裡滲進母親腳面上淌出的血!
我的母親啊!背著一捆柴,翻過一座座高山頭,終於立起了一個冬天!
樹根露出來,有的像母親的大胳膊,有的像母親的小腿,樹根在連年的天旱中,就像挨餓的人,肌肉,雖然一天天地消瘦,但骨頭還是極硬朗的,仍然連著筋,支撐著全身,還要結出滿樹的杏子,活像母親一樣,紮根在黃土地。母親挖了一個深坑,然後掄起䦆頭,老高老高往下掘,掘斷了樹根,這命也就不要了,因為杏樹的身子,早都被人劈成柴,架在灶膛裡,點燃火,煮上土豆了,一縷青煙,冒過頭,白煙落下屋簷,不知救活了多少人。誰知母親掄圓了䦆頭,從高處劈下,而母親的這一挖,說白了,就和苦日子,挖母親的命根子一樣,從頭頂挖到腳底,從貧困中,挖出一個我“媽”來。有一年的冬日,地面凍硬,如鐵。一陣又一陣的寒風,從上灣呼嘯到下灣裡,像雷雨後的洪水,奔流狂吼,吼過這個村莊,像山裡突來一群猛虎,追著餓瘋了的毛驢,終於吼來了一場雪。誰知我的母親,這一天正好出門,在背窪溝背柴,此時的雪花,紛紛揚揚,汗水,滴滴答答。
母親站在溝裡,不知誰在搖落千樹萬樹的梨花,破天荒地紛至遝來,飄在她身上。她親在坡上找一坨地方,鋪展一根父親搓好的老棕繩,把壓在雪裡的乾柴,從雪眼裡抱了出來,摞在繩子上,堆到半人高,她牽著繩子,穿過繩圈,使勁捆起一捆柴。母親坐到捆緊的柴跟前,胸前攔上攔繩,翻了一翻,沒有起來,又背腰靠緊柴,翻了一滾,終於背起了!
誠然,母親穿的鞋,滑得不能走,母親一手拽著繩子,一手扶著地皮,用兩隻腳換著蹬掉鞋子,赤腳背著一捆柴,背著往山上爬,爬了半天,母親背著如山頭重的一捆柴,終於翻過了山頭,終於看見家門的路,雪已封住了。不料,腳下一滑,母親背著一捆柴,從山上往下滾,翻著跟鬥,連人帶柴滾著滾著,半山的一棵老杏樹,擋住了,這時母親昏頭轉向,一捆柴,壓在母親身上。一霎時,母親感覺天塌了下來,母親連忙叫道:“我的媽呀!我的老天爺啦……收住天上亂飛……雪……,再別下雪了,不然,家……家,家裡的老人和娃娃,等我回去,家裡一把乾柴都沒有了,用啥給孩子煮飯來,這樣的大雪蓋住我,家裡的六個娃娃,會餓死的……!”
母親扶著這個老杏樹,終於從雪裡,掙扎地站了起來。此刻,母親又栽倒在樹下,母親看著一地的雪,在晃晃悠悠地轉動著,仿佛整個杏兒岔都轉動起來,就像人推磨的感覺。母親解開繩子,對著這捆柴,母親這一次真正的哭了,越哭,雪下得越大。母親雖把藏在黑雲裡的太陽,沒有哭出來,卻哭出了一夜的月亮,還驚動了滿天的星星。這會子,母親無奈地抱著一根根柴,下山回家,光著腳丫子,走到家門口時,有一個八旬老人,拉著孫子的小手手,站在大門前,只是用手拭著淚水,彎下腰對孫子說:“這不是,你媽媽回來了嗎?這不是,回來了嗎?”孫子跑過去,撲在她跟前,抱緊腿,放聲哭叫起來:“媽啊!……回來了!!!”
當母親放下懷裡的一抱柴時,看到娃的奶奶,還有娃和她,比她從山窪裡,抱來的柴還要瘦,此刻,母親抱著娃娃,眼縷流成山裡摔斷的繩子,長長的,兩半截……。要說母親從早到晚,背柴的日子,比走過的雪路,還要曲折。其實,母親背了寒冬裡一天的厚雪,雪裡滲進母親腳面上淌出的血!
我的母親啊!背著一捆柴,翻過一座座高山頭,終於立起了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