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知道衙內是從施耐庵的《水滸傳》來的。
我讀這部小說時不過十二三歲,
林沖的故事使我入迷,
我愛英雄,
所以我憎恨高衙內父子和陸謙、富安之類的走狗,
可以說印象很深,
至今還忘不了。
我還看過一些公案小說,
如《彭公案》《施公案》,
書中也有強佔民女的惡霸、衙內、採花賊等等,
這類人在地方戲,
我也見到不少,
他們都不是單幹戶,
大都沒有好下場。
我從未想過要做他們那樣的人。
新中國成立後衙內仍然常在戲曲舞臺上出現,
而且似乎更多了些,
可能為了反映舊社會的黑暗、腐敗的現象吧。
但是我過目就忘。
今天還在我眼前“活靈活現”的就只有一個楊衙內,
那是由於川劇名醜笑非同志精彩的演技,
這齣戲叫《譚記兒》,
人物還是從元代戲劇家關漢卿的名劇《望江亭》裡來的。
一個高衙內,
一個楊衙內,
刻畫得十分逼真,
非常出色,
卻都是元代作家塑造出來的人物。
我很奇怪這兩位大作家當時怎麼深入生活,
進行創作,
居然寫出了幾百年以後在社會主義社會中“活動”的人,
即使20世紀80年代的衙內坐摩托車或小轎車,
開家庭舞會,
住高級賓館是關、施兩位所夢想不到的,
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始終跳不出兩位作家的掌心。
(本文摘自巴金《隨想錄——可怕的現實主義》,
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