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藍
紅樓夢回, 萬境歸空。
唯賈母慈懷寬仁, 使山河大地盡覺端然。
榮府當年地處昌明隆盛之邦, 世襲詩禮簪纓之族, 這富貴鄉里的種種“詩禮與溫柔”做派亦是“不同凡響”。
1
29回 清虛觀小道士
第29回, 賈府初一往清虛觀打醮。 全副執事, 人馬簇簇, 烏壓壓占了一街的車。 合府女眷幾乎傾巢出動, 繡帶飄搖, 桃羞杏讓, 說不盡盛世繁華風光無限。 將至觀前, 又有鐘鳴鼓響, 眾道士執香披衣, 肅立恭迎。
接下來這一幕就煞風景了。
可巧有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兒, 拿著剪筒, 照管剪各處蠟花, 正欲得便且藏出去, 不想一頭撞在鳳姐兒懷裡。
鳳姐搶先下車是為了趕過去攙扶賈母, 走得急了點, 迎頭就撞上了小道士。 這下有戲了, 鳳姐“揚手一個嘴巴子”, 速度之快, 悍婦不如, 且力道驚人, “那孩子被打了一個筋斗”, 亦不知是孩子過於孱弱, 還是鳳姐狠辣, 看不出是侯門深院少奶奶的身手啊。 還有一句“野牛肏的”, 肏(cāo)可是近下流的粗話了。 這金陵王家之家風教養與眾不同啊。
街上無數人尚在看熱鬧,
鳳姐未免失儀。
更愕然的是接下來,
只有一個賈母溫藹淡定。
賈母聽說, 忙道:“快帶了那孩子來, 別唬著他。 小門小戶的孩子, 都是嬌生慣養的, 那裡見的這個勢派。 倘或唬著他, 倒怪可憐見的, 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
廟觀裡的小道士, 基本都是棄兒, 被撿或被買到此處, 受盡人世欺淩, 身份是極微賤的。 賈母則道“小門小戶的……老子娘豈不疼的慌”, 一句話充滿憐愛之心, 疼惜之情。 慈母風範一掃大戶之家的囂張氣焰, 庸婦歸位, 俗婢散去。 及時挽回了甯榮兩府的體面。
清虛觀打醮這一幕,
後面還有賈珍唾駡賈蓉,
拿腔作勢,
亂擺威儀。
俱是一丘之貉,
膨脹而不知所為。
山門內外這場戲, 曹公明寫暗諷, 賈府落敗已成定局, 詩禮風範已經蕩然無存。 雍容得體, 不失儀態的也只有賈母了。 此外, 廟觀之上, 菩薩跟前, 也唯她還有一份敬畏之心。
2
第40回,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宴中有個細節:
賈母見他如此有趣, 吃的又香甜, 把自己的也都端過來與他吃。 又命一個老嬤嬤來, 將各樣的菜給板兒夾在碗上。
宴席上, 姥姥和鳳姐鴛鴦一唱一和, 笑話一個接一個。 這姥姥手裡拿的是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筷子”,
不僅如此,
賈母又命一個嬤嬤給板兒夾菜。
更是暖心。
這板兒是坐不上大席面的,
此刻也不知在那個旮旯。
當時場面喜慶之極,
人人紮堆看熱鬧,
誰有閒心去關照她的孫子。
而姥姥此時也顧不上板兒,
雖不說,
料她心裡也是有些放不下的。
這板兒小孩子全副心思都在吃上,
人小手短,
又不能隨便走動,
豈不急煞。
這當口, 賈母之細心, 凡人不能及。
富貴場中,
精明之人屢見不鮮,
周全的不過是利益攸關的幾個。
這樣單純的眼色是極少的。
這就是賈母,
她似乎永遠留三分心思,
放在眾人不注意的地方。
這三分不多,
卻是真正的仁德素養。
發自內心,
取巧不得。
這三分修養不到,
有錢而無貴氣,
骨子裡只是個土豪。
3
第71回:賈母八旬之慶。
賈府眾親戚中有個叫喜鸞的小姑娘:
“賈母獨見喜鸞和四姐兒生得又好, 說話行事與眾不同, 心中喜歡, 便命他兩個也過來榻前同坐。 ”後來“又發話留下的喜姐兒和四姐兒雖然窮, 也和家裡的姑娘們是一樣, 大家照看經心些。 我知道咱們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個富貴心, 兩隻體面眼', 未必把他兩個放在眼裡。 有人小看了他們, 我聽見可不依。 ”
這喜鸞的母親只點了一下名字,
非常陌生,是賈府一個很不起眼的窮親戚。
世間看人先看財勢,賈母不同,她看模樣性格,看說話行事。這喜鸞小姑娘容止就有點脫俗。後來聽她和寶玉對話就知道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賈母有眼光,能愛護,甚至為個不相干的窮丫頭炮轟族中所有男女“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直接痛快。賈母便是這樣做給眾人看,只有這清峻之氣登得上大雅之堂。
4
對人世的信和愛
憐貧惜弱或是富有同情心,對賈母而言,都太籠統了。
賈母見證了榮府的興衰,享過榮華見過場面,所以富貴鄉里等閒過,舉手投足都是氣度。清虛觀小道士,她給的是一視同仁的慈母之心。她眼中的貧和弱,是一種暫時的缺失和生命的輪回。她善待姥姥和板兒,是角色不同,而非身份等級差別。她的同情心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喜鸞這樣的寒素女子,她看中的是不落俗套。她的關照兼有智者的品味和見識。每件事都不落虛,亦不求回報。她走了,他人心上湧出漣漪,比感激更波瀾,是對人世的信和愛。
賈母不易,家業凋零,夫死子弱,最愛的女兒也先她而去。她的心中有大悲大痛。但也有大信大愛,她會摟著黛玉放聲大哭,也會拉著姥姥自己找樂子。她不似一般的貴婦,盤成鐵石心腸,正言厲色,作困獸鬥。她只把詩禮仁義進行到底,柔腸熱淚,還世間一股暖流。紅樓夢斷,鳳儀猶在。上品之人,原不會有宿命。她只是化作了飛泉細流清風明月, 偶一相見,便驚了人世。
非常陌生,是賈府一個很不起眼的窮親戚。世間看人先看財勢,賈母不同,她看模樣性格,看說話行事。這喜鸞小姑娘容止就有點脫俗。後來聽她和寶玉對話就知道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賈母有眼光,能愛護,甚至為個不相干的窮丫頭炮轟族中所有男女“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直接痛快。賈母便是這樣做給眾人看,只有這清峻之氣登得上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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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人世的信和愛
憐貧惜弱或是富有同情心,對賈母而言,都太籠統了。
賈母見證了榮府的興衰,享過榮華見過場面,所以富貴鄉里等閒過,舉手投足都是氣度。清虛觀小道士,她給的是一視同仁的慈母之心。她眼中的貧和弱,是一種暫時的缺失和生命的輪回。她善待姥姥和板兒,是角色不同,而非身份等級差別。她的同情心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喜鸞這樣的寒素女子,她看中的是不落俗套。她的關照兼有智者的品味和見識。每件事都不落虛,亦不求回報。她走了,他人心上湧出漣漪,比感激更波瀾,是對人世的信和愛。
賈母不易,家業凋零,夫死子弱,最愛的女兒也先她而去。她的心中有大悲大痛。但也有大信大愛,她會摟著黛玉放聲大哭,也會拉著姥姥自己找樂子。她不似一般的貴婦,盤成鐵石心腸,正言厲色,作困獸鬥。她只把詩禮仁義進行到底,柔腸熱淚,還世間一股暖流。紅樓夢斷,鳳儀猶在。上品之人,原不會有宿命。她只是化作了飛泉細流清風明月, 偶一相見,便驚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