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麼是最好的讀物?什麼是閱讀書籍之關鍵?什麼才是讀書的真藝術呢?來, 我們一起在林語堂的這篇《讀書的藝術》中, 尋找答案、找到方法。
林語堂 | Lin Yutang
中國現代著名作家、學者、翻譯家、語言學家
1895—1976
讀書藝術箴言
■ 沒有養成讀書習慣的人, 以時間和空間而言, 是受著他眼前的世界所禁錮的。
■ 最好的讀物是那種能夠帶我們到這種沉思的心境裡去的讀物, 而不是那種僅在報告事情的始末的讀物。
■ 風味或嗜好是閱讀一切書籍的關鍵。
■ 世上無人人必讀的書, 只有在某時某地, 某種環境, 和生命中的某個時期必讀的書。
■ 一個人發現他最愛好的作家, 乃是他的知識發展上最重要的事情。 世間確有一些人的心靈是類似的, 一個人必須在古今的作家中, 尋找一個心靈和他相似的作家。
■ 讀書沒有合宜的時間和地點。 一個人有讀書的心境時, 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讀書。
■ 一個人讀書必須出其自然, 才能夠徹底享受讀書的樂趣。
讀書的藝術(節選)
文 | 林語堂
讀書或書籍的享受素來被視為有修養的生活上的一種雅事, 而在一些不大有機會享受這種權利的人們看來, 這是一種值得尊重和妒忌的事。
當我們把一個不讀書者和一個讀書者的生活上的差異比較一下,
可是當他拿起一本書的時候, 他立刻走進一個不同的世界;如果那是一本好書, 他便立刻接觸到世界上一個最健談的人。 這個談話者引導他前進, 帶他到一個不同的國度或不同的時代。
最好的讀物是那種能夠帶我們到這種沉思的心境裡去的讀物, 而不是那種僅在報告事情的始末的讀物。 我認為人們花費大量的時間去閱讀報紙,
我認為風味或嗜好是閱讀一切書籍的關鍵。 這種嗜好跟對食物的嗜好一樣, 必然是有選擇性的, 屬於個人的。 吃一個人所喜歡吃的東西終究是最合衛生的吃法, 因為他知道吃這些東西在消化方面一定很順利。
讀書跟吃東西一樣, “在一人吃來是補品, 在他人吃來是毒質。 ”教師不能以其所好強迫學生去讀, 父母也不能希望子女的嗜好和他們一樣。 如果讀者對他所讀的東西感不到趣味, 那麼所有的時間全都浪費了。 袁中郎曰:“所不好之書, 可讓他人讀之。 ”
世間沒有什麼一個人必讀之書。 因為我們智慧上的趣味像一棵樹那樣地生長著,
世上無人人必讀的書, 只有在某時某地, 某種環境, 和生命中的某個時期必讀的書。 我認為讀書和婚姻一樣, 是命運註定的或陰陽註定的。
讀書有二方面, 一是作者, 一是讀者。 對於所得的實益, 讀者由他自己的見識和經驗所貢獻的份量,是和作者自己一樣多的。宋儒程伊川先生談到孔子的《論語》時說:“讀《論語》,有讀了全然無事者;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讀了後,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我認為一個人發現他最愛好的作家,乃是他的知識發展上最重要的事情。世間確有一些人的心靈是類似的,一個人必須在古今的作家中,尋找一個心靈和他相似的作家。他只有這樣才能夠獲得讀書的真益處。
當袁中郎有一晚在一本小詩集裡,發見一個名叫徐文長的同代無名作家時,他由床上跳起,向他的朋友呼叫起來,他的朋友開始拿那本詩集來讀,也叫起來,於是兩人叫複讀,讀複叫,弄得他們的僕人疑惑不解。
伊裡奧特(George Eliot)說她第一次讀到盧騷的作品時,好像受了電流的震擊一樣。
尼采(Nietzsche)對於叔本華(Schopenhauer)也有同樣的感覺,可是叔本華是一個乖張易怒的老師,而尼采是一個脾氣暴躁的弟子,所以這個弟子後來反叛老師,是很自然的事情。
讀書沒有合宜的時間和地點。一個人有讀書的心境時,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讀書。如果他知道讀書的樂趣,他無論在學校內或學校外,都會讀書,無論世界有沒有學校,也都會讀書。他甚至在最優良的學校裡也可以讀書。
曾國藩在一封家書中,談到他的四弟擬入京讀較好的學校時說:“苟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苟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淨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
宋代大學者歐陽修說他的好文章都在“三上”得之,即枕上,馬上,和廁上。有一個清代的著名學者顧千里據說在夏天有“裸體讀經”的習慣。
在另一方面,一個人不好讀書,那麼,一年四季都有不讀書的正當理由:
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最好眠;
等到秋來冬又至,不如等待到來年。
那麼,什麼是讀書的真藝術呢?簡單的答案就是有那種心情的時候便拿起書來讀。一個人讀書必須出其自然,才能夠徹底享受讀書的樂趣。
他可以拿一本《離騷》或奧瑪開儼(Omar Khayyam,波斯詩人)的作品,牽著他的愛人的手到河邊去讀。如果天上有可愛的白雲,那麼,讓他們讀白雲而忘掉書本吧,或同時讀書本和白雲吧。在休憩的時候,吸一筒煙或喝一杯好茶則更妙不過。或許在一個雪夜,坐在爐前,爐上的水壺鏗鏗作響,身邊放一盒淡巴菰,一個人拿了十數本哲學,經濟學,詩歌,傳記的書,堆在長椅上,然後閒逸地拿起幾本來翻一翻,找到一本愛讀的書時,便輕輕點起煙來吸著。
關於讀書的樂趣,我在中國最偉大的女詩人李清照(易安,1081—1141年)的自傳裡,找到一段最佳的描寫。她的丈夫在太學作學生,每月領到生活費的時候,他們夫妻總立刻跑到相國寺去買碑文水果,回來夫妻相對展玩咀嚼,一面剝水果,一面賞碑帖,或者一面品佳茗,一面校勘各種不同的板本。她在《金石錄後序》這篇自傳小記裡寫道:
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
甘心老是鄉矣!故雖外憂患困窮而志不屈。……於是幾案羅列,枕席枕藉,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
文字| 《林語堂文集》
圖片| 網路
讀者由他自己的見識和經驗所貢獻的份量,是和作者自己一樣多的。宋儒程伊川先生談到孔子的《論語》時說:“讀《論語》,有讀了全然無事者;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讀了後,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我認為一個人發現他最愛好的作家,乃是他的知識發展上最重要的事情。世間確有一些人的心靈是類似的,一個人必須在古今的作家中,尋找一個心靈和他相似的作家。他只有這樣才能夠獲得讀書的真益處。
當袁中郎有一晚在一本小詩集裡,發見一個名叫徐文長的同代無名作家時,他由床上跳起,向他的朋友呼叫起來,他的朋友開始拿那本詩集來讀,也叫起來,於是兩人叫複讀,讀複叫,弄得他們的僕人疑惑不解。
伊裡奧特(George Eliot)說她第一次讀到盧騷的作品時,好像受了電流的震擊一樣。
尼采(Nietzsche)對於叔本華(Schopenhauer)也有同樣的感覺,可是叔本華是一個乖張易怒的老師,而尼采是一個脾氣暴躁的弟子,所以這個弟子後來反叛老師,是很自然的事情。
讀書沒有合宜的時間和地點。一個人有讀書的心境時,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讀書。如果他知道讀書的樂趣,他無論在學校內或學校外,都會讀書,無論世界有沒有學校,也都會讀書。他甚至在最優良的學校裡也可以讀書。
曾國藩在一封家書中,談到他的四弟擬入京讀較好的學校時說:“苟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苟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淨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
宋代大學者歐陽修說他的好文章都在“三上”得之,即枕上,馬上,和廁上。有一個清代的著名學者顧千里據說在夏天有“裸體讀經”的習慣。
在另一方面,一個人不好讀書,那麼,一年四季都有不讀書的正當理由:
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最好眠;
等到秋來冬又至,不如等待到來年。
那麼,什麼是讀書的真藝術呢?簡單的答案就是有那種心情的時候便拿起書來讀。一個人讀書必須出其自然,才能夠徹底享受讀書的樂趣。
他可以拿一本《離騷》或奧瑪開儼(Omar Khayyam,波斯詩人)的作品,牽著他的愛人的手到河邊去讀。如果天上有可愛的白雲,那麼,讓他們讀白雲而忘掉書本吧,或同時讀書本和白雲吧。在休憩的時候,吸一筒煙或喝一杯好茶則更妙不過。或許在一個雪夜,坐在爐前,爐上的水壺鏗鏗作響,身邊放一盒淡巴菰,一個人拿了十數本哲學,經濟學,詩歌,傳記的書,堆在長椅上,然後閒逸地拿起幾本來翻一翻,找到一本愛讀的書時,便輕輕點起煙來吸著。
關於讀書的樂趣,我在中國最偉大的女詩人李清照(易安,1081—1141年)的自傳裡,找到一段最佳的描寫。她的丈夫在太學作學生,每月領到生活費的時候,他們夫妻總立刻跑到相國寺去買碑文水果,回來夫妻相對展玩咀嚼,一面剝水果,一面賞碑帖,或者一面品佳茗,一面校勘各種不同的板本。她在《金石錄後序》這篇自傳小記裡寫道:
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
甘心老是鄉矣!故雖外憂患困窮而志不屈。……於是幾案羅列,枕席枕藉,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
文字| 《林語堂文集》
圖片| 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