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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怎麼睡了大明湖畔許許多多多個夏雨荷嗎?

世上有許多女人, 她們有個代號, 叫做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她們的共同特點是:都和天子睡過覺。

有的是錦帳春暖, 有的是荒村野店,

有的在麥垛上, 有的在池塘邊, 有的是春風一度, 有的是纏綿連夜。 有的就此懷了孩子, 有的已經魂歸西天。 這多虧了天子登基前後, 好色成狂、情欲旺盛、到處留情, 在天下四方都留下風流豔史。

她呢只是無數夏雨荷的其中之一。

據說, 第一位夏雨荷在京師抛頭露面時, 頗為激動人心:一個女人攔了天子龍輦。 手舉信物, 哭訴冤情, 口口聲聲, 質問天子:“你可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圍觀百姓目瞪口呆, 交頭接耳, 前赴後繼, 觀者如山。

該位夏雨荷說, 天子當年落難, 匹馬走到她家莊園, 她父親, 某員外老爺, 收留了天子, 為其治傷, 奉上盤纏, 而她自己則和天子眉來眼去, 看出了天子身上的龍姿鳳表, 於是以身相許, 天子當夜風流之後,

還口占詩一句道, 只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這女人說得纏綿悱惻, 斷人肝腸, 字字句句, 均有來歷, 聲聲血淚, 痛徹心肺。 百姓議論和女子哭泣聲中, 天子果斷竄下龍輦, 握起她的手:

是朕負了你啊, 是朕負了你!

聽說此事後, 她也想去京城會皇上, 見情郎。 她去了, 才知道這一切多不容易。 有關部門見微知著, 見一葉而知天下將秋, 已經成立了夏雨荷專門接待辦公室, 要求所有上訪女子, 必須一一排隊、拿號、登記、分單雙日、分初審副審。

每個女子都得手寫交代材料, 說清自己和天子是如何相識如何相逢如何勾搭成奸的。 具體又得分是一夜情、多夜情、口頭允諾、遞上信物、有孩子的、沒孩子的, 如果號稱產有龍種, 必須提交孩子血統證明;不識字寫不了交代材料的,

則必須口述。 提交材料後, 還需要大量人證或物證, 以便審核檢查。

她在漫長的等待中, 聽了無數故事。 在這些故事裡, 天子各不相同。

有時候, 天子是個初起兵的毛頭小子, 留宿在農家, 夜半寒冷飲酒, 一時意亂情迷, 和農家女子成了好事。

有時候, 天子是個風流倜儻的俠客, 殺了土豪, 從水牢裡救出了鄉民, 鄉民的女兒感激之極, 投懷送抱。

有時候, 天子是個海誓山盟的情聖, 他微服遊歷伺機起義, 在一次花燈元夜和一個千金小姐看對了眼, 那小姐也是慧眼識英, 那時就看出了天子必成大事, 於是拋了眼色。 是夜天子大著膽子越牆而進, 和那小姐夜眠花陰直到寒露浸膚;有時候, 天子又是個粗魯漢子,

他行軍路過, 夜半性起, 就令當地少女陪侍, 少女膽戰心驚, 被他扔在床角, 看著他脫了靴子、脫了帽子、脫了外袍、露出毛森森的胸脯, 還有……

“別說了別說了!”登記人員打斷說, “說第二天早上怎麼了?”

她聽得越多, 越覺得自己的故事缺乏傳奇性, 跟別的夏雨荷比, 她沒有孩子, 沒有傳奇, 沒有信物, 沒有允諾。 到後來, 她都開始懷疑, 自己是不是被天子睡過。 排隊自夏至秋, 審核了無絕期, 她又找不到什麼證據。 她想:算了, 回去吧。

她回故鄉後, 聽說京城有許多夏雨荷被證明是假的, 但天子寬宏大量, 也未追究;給女人們分發了盤纏, 遣送回鄉;也有許多夏雨荷被證明履歷, 於是天子也願意負責任, 選她們入宮為妃, 懷抱的龍種也就當了皇子公主,

與天子共用天倫, 等等, 等等。

幾年後, 新朝起, 舊朝滅。 當朝天子率軍逃亡西奔, 被叛軍九重圍困。 某一位夏雨荷趁天子醉倒, 將他獻出, 被封了一品誥命夫人。

新朝決定批判前朝天子的罪惡。 那位一品誥命夫人於是哭哭啼啼的說:前朝天子之罪惡, 莫大於荒淫。 當年哪, 他可是用蠻力逼迫她順從的。 他把她扔在床角, 自己獰笑著脫了靴子、脫了帽子、脫了外袍, 露出毛森森的胸脯, 還有……百姓們聽得目瞪口呆, 交頭接耳, 前赴後繼, 觀者如山。

新朝廷找到了夏雨荷專門接待辦公室的紀錄, 把民間的、後宮的夏雨荷一一召集。 夏雨荷們紛紛口誅筆伐、身先士卒, 演示了天子如何虐待她們, 如何侵犯她們, 如何在少年時就流露出狼子野心, 如何上廁所不帶手紙,如何三天不洗澡,如何吃紅燒肉還打嗝,如何不刷牙不洗臉只拿鹽水往臉上一潑,如何要夜禦十女才滿足獸欲。

這些故事被新朝廷寫成評話,吟成詩歌,編成折子戲,還成了春宮圖畫家的創作題材。夏雨荷和天子的故事,成了荒誕的色情笑話。許多民間段子無處安插,都找到他們頭上去了。說者口沫飛濺,仿佛親眼目睹;聽者目瞪口呆,聽得連連點頭。

她在故鄉,紅塵滾滾裡聽這無數風流傳奇。她也老了,青絲像天子當年踏過的青陌一樣,積起灰白塵煙。時光像被燒掉的相思一樣一天天成灰,似乎一彈就走一吹就散。

她當初沒去京城認領他的寵倖,現在也不想去落井下石。她只當這個男人是生命裡的一個過客,過了就過了吧。

但到最後,總有個形象如煙繚繞揮之不去。越到晚年,這個形象越發真實:

晴朗的午後,花樹繁茂,天子白衣青驄,從門前走過。那時她在為父親搗練,抬頭,恰望見天子從半敞的門裡投來的,穿花繞林的眼神。那一眼就定了魔障。至於之後他如何天天從門前過,如何找藉口問她父親買紗,如何與她後花園私會,她都忘記了。

只有那一瞬間是無從忘記的。她當初,並不知道這少年之後會起兵征戰、登基為天子、號令四海,不知道他之後會如何被傳說荒淫無恥、到處留情,她也沒從他身上,看出什麼龍姿鳳表帝王之相。

歷史只會記載天子的恢弘事業、荒淫傳奇、禦女無數,但只有這種少女私心才真明白,能讓她念念不忘的,也只是他最初,白衣青驄,隔著重門花樹,朝她遞來的那一眼罷了。那是最初的、最簡單的愛情,雖然並沒多少人肯相信。

如何上廁所不帶手紙,如何三天不洗澡,如何吃紅燒肉還打嗝,如何不刷牙不洗臉只拿鹽水往臉上一潑,如何要夜禦十女才滿足獸欲。

這些故事被新朝廷寫成評話,吟成詩歌,編成折子戲,還成了春宮圖畫家的創作題材。夏雨荷和天子的故事,成了荒誕的色情笑話。許多民間段子無處安插,都找到他們頭上去了。說者口沫飛濺,仿佛親眼目睹;聽者目瞪口呆,聽得連連點頭。

她在故鄉,紅塵滾滾裡聽這無數風流傳奇。她也老了,青絲像天子當年踏過的青陌一樣,積起灰白塵煙。時光像被燒掉的相思一樣一天天成灰,似乎一彈就走一吹就散。

她當初沒去京城認領他的寵倖,現在也不想去落井下石。她只當這個男人是生命裡的一個過客,過了就過了吧。

但到最後,總有個形象如煙繚繞揮之不去。越到晚年,這個形象越發真實:

晴朗的午後,花樹繁茂,天子白衣青驄,從門前走過。那時她在為父親搗練,抬頭,恰望見天子從半敞的門裡投來的,穿花繞林的眼神。那一眼就定了魔障。至於之後他如何天天從門前過,如何找藉口問她父親買紗,如何與她後花園私會,她都忘記了。

只有那一瞬間是無從忘記的。她當初,並不知道這少年之後會起兵征戰、登基為天子、號令四海,不知道他之後會如何被傳說荒淫無恥、到處留情,她也沒從他身上,看出什麼龍姿鳳表帝王之相。

歷史只會記載天子的恢弘事業、荒淫傳奇、禦女無數,但只有這種少女私心才真明白,能讓她念念不忘的,也只是他最初,白衣青驄,隔著重門花樹,朝她遞來的那一眼罷了。那是最初的、最簡單的愛情,雖然並沒多少人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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